不灭的光辉——一代内家拳宗师褚桂亭(三)

(接2010年第10期)

功夫高超技

褚桂亭老师经常告诫我们说:“江湖走老了,胆子变小了,天下高手多得很呐,强中自有强中手。”“拳学了,最好一辈子不用(指打架)。”褚老师待人和气,教拳从不出手打人,连责骂声都没有,总是细细地讲,耐心地教,即使教推手也只是点到为止,让你感觉得到,绝不会让你飞出去摔跟斗。褚老师和善敦厚的性格,一言一行,更是我们的楷模。如果说褚桂亭老师一出手会把人摔出去,他的学生肯定不会相信。不是说他没有这个本事,而是他不会这样做。可是,凡是总有例外。我讲两段故事给你听听。

上世纪三十年代,褚桂亭老师受聘到南京国民政府侍卫队当武术教官。一天,他到行政院长汪精卫的侍卫队教拳,那时的汪精卫还没有蜕变为汉奸。褚桂亭走进卫队的院子,只见十几个侍卫列队站着表示欢迎。但其中稍为年长的一个人发话,大意是欢迎教官来教拳,但不知教官有点什么本事可以教我们,亮一手让我们见识见识。褚桂亭老师一看知道此人是队长,是个“刺头”。这些当侍卫兵的人,擒拿格斗都会几招,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今天不露一手让他们看看,教拳的事就甭提了,这碗饭也会吃不下去的。所以,当队长走上前,一边出手一边说:“对不起,讨教讨教……”。队长手刚打出去,讨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人已经往后弹了出去,躺倒在地上了。只见褚桂亭一个鹞子翻身,人已跃到他跟前,一只膝盖压住他的腹部,一只拳头顶住胸部,他早已动弹不了。不仅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他自己刚一伸手,人就会飞出去,就是旁边的十几个卫兵,也没有一个人看清楚褚老师是怎样出手的。只看见褚老师的一个翻滚动作十分漂亮,一下子蹿出几丈远,干净利落,对手根本不可能有还手的机会。有的说这个翻滚的动作是醉拳里的什么动作,有的说是另外名称的动作。褚老师不讲,别人谁也猜不对,因为动作实在太快,谁也没有看清。结局与小说中描写的那样握手言和。队长一连串佩服,褚老师手轻轻往上一提,队长已站在那里发愣,怎么又起来了?除了口念佩服佩服之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卫兵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认真地跟着褚老师学武术。其中有四个人正式磕头拜师,成为他的徒弟。这件事传了出去,褚桂亭的名声大振,不少高层官员也要跟褚老师学拳。汪精卫的老婆陈碧君也过来跟着老师学拳。褚桂亭说:“汪精卫被人称为民国四大美男子之一(另外三位,我从中山陵讲解员那里听说是张学良、周恩来和蒋介石),而他的老婆陈碧君长得实在不怎么样,粗看上去还以为是个男的。她不但长得像男的,性格脾气也像男的,十分豪爽,有大丈夫气概,学拳练剑有模有样,很有悟性。到以后国民党倒台,这些卫兵以及褚老师执教的一些学生,在历史的长河中烟消云散。褚桂亭收的四个徒弟,也是黄鹤不知何处去。后来经多方打听,家住镇江九十岁高龄的吴正祥老人,就是当年卫队中正式拜师褚桂亭的徒弟之一。据他的回忆,当年他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当卫兵的除了出勤,必须一直呆在宿舍区,不能随便走动的,很无聊,能有机会学点武术当然很高兴。褚教官第一天来,大家一看是一个中年汉子,长得高大结实,但穿的中式服装,其貌不扬像个农民。队长看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心里可能存有疑问,就想比试比试。褚老师讲:好!来吧。队长的手就很快很猛地打了出去。我想,新来的教官要吃亏了,队长可是有功夫的人。我还没有来得及想下去,队长已经飞出去好几丈远。吴老先生一边说一边比划,“跌出去大约从厅的这一头到那一头”。吴老先生说,褚老师做的什么动作我们都没有看清楚,好像动也没有动,队长就弹了出去。褚老师翻滚上去我们也来不及看,只见一闪就过去了,实在太快。所以,后来有人说是醉拳的什么招式,有人说是别的招式,大家都说不清。褚桂亭老师是当时武术界出名的“快手”,名气响得很。这一下不但队长服服帖帖,我们更崇拜的不得了。我和另外三个弟兄正式磕头拜他为师。连一些当官的也慕名而来,向他学拳。汪(精卫)长官还把一把镶嵌宝石的极其珍贵的宝剑也送给了他。上世纪五十年代,褚桂亭在上海人民公园教拳。学生中有一位姓朱的,家住石门路,开夫妻店。他年近四十,身高170公分,体重约180斤,身体十分结实。他与人推手靠力气大,褚老师的一些功夫练得好的徒弟,如黄文翰和刘永溥,他俩推手练得很好,可是与他练推手往往就顶住了,推不动,连电缆厂号称大力士的邬志豪也被他顶住,不分胜负。所以,他认为褚老师旗下的高材生也胜不了他,更是沾沾自喜,认为太极拳软绵绵的没用,推手还是要靠大力气。褚老师多次向他指出,你这样推手是不行的,太极拳是靠借力打人,靠巧劲,用死力气是要挨打的。可他就是听不进,继续顶牛。过了一段时间,褚老师感到这样下去,不但他会学僵学歪,还会影响其他学生。一天,大家练完拳,褚老师让他留下来,和张庆保等几位学生一起向青年亭走去。一边走一边对他讲太极拳的拳理,再次说推手要松净,不要用力,否则会吃亏的,但他听了仍不以为然。这时大家来到了青年亭。青年亭是在土山坡上用毛竹搭建的,一面是门洞,四周是栏杆和竹椅子的多角形亭子。褚老师站在门洞的地方对他说:“我对你讲了多次,你一时也理解不了。来,你和我推,体会一下推手时该不该用力。”说完,两人在亭子门外站好。小朱仍按老办法向褚老师推去,只见老师手法从类似抱球状变为提手上式的挑,只微微一抖,小朱忽地腾空离地约有五十公分,向前飞出三公尺开外,正巧落到门洞对角的椅子旁,身往后一仰,跌坐在椅子上。他靠在椅子背上发呆,一脸茫然。张庆保说:“师父力气真大!把伊发出格远。”褚老师说:“我力气不大。他少说有180斤,我如果可举起180斤,我早就参加举重队去了。我是借他的力气,让他自己飞起来,飞出去的。他推手拼命用力气顶过来,少算也有一百多斤,我顺势借过来,再加上一点劲,这样两劲相加超过180斤,就可以轻轻松松把他举起来,送出去,要是他不用力,我借不到力,要凭空举180斤是不太容易的。如果是死的东西,若要举起180斤重的石头则更难。褚老师又说,祖师爷(杨禄禅)说过三种人不打,哪三种人?木雕的,铁打的,铜铸的。这是因为东西是死的,没有感应,没法借力。褚老师接着说:“我将他发出去时还托了一下,让他减慢下降速度,正好坐到椅子上,否则他会撞伤。”褚老师的分析又让我们加深了对太极拳的理解。小朱听了老师的分析连连点头。这一下,不仅够他记一辈子,就是我们旁观者也都深刻铭记。太极拳的道理不是凭空而来的,都是从实践中提炼出来的,谁想想当然自行其事,终久是要吃亏的。

褚老师接着说:“与人过招最好一招制胜,一般人二三招才行。在他第一招发出后,收回蓄势,发第二招之前,是他最薄弱的时刻,手又往后收,这时正可乘虚而人,避实就虚是攻击的最好机会。”褚老师还说了句:“柔在他力前,刚在他力后。”这句话被人记录下来,后来在国外网站中发表并多次引用。

有的武打书把功夫描写得过分神奇,什么气功呀,隔山打牛呀,可以凭空把人弹发出去,这只是一种文学手法,看看而已,不能当真的。从褚桂亭大师的故事中看出,武功讲究的一是借力发人,四两拨千斤,不能靠蛮力;二是把握时机,柔在他力前,刚在他力后,一前一后的中间即是出手的最好机会。武术大师们功夫十分了得,是对这两点把握的炉火纯青,达到天人合一的地步。如果两个人肢体上一点也不接触,光靠什么气场或气圈就可以凭空把人发出去,谁真能这样做的话,可以去修正现代物理学了,也许还可以弄个诺贝尔奖。可惜,到现在为止,都是纸面上吹的,还没有人真的能出来表演一下。

褚老师家住新城隍庙延安路某里弄八号底楼。弄堂口斜对面是中医妇科名家孙福堂(曾是宋庆龄的保健医生)的药房,孙福堂是褚桂亭的莫逆之交。当初,褚桂亭刚到上海,欲以教拳为生计,孙福堂就把他自己在外滩公园教拳的场子让给褚老师。离褚家不远住着上海京剧院著名(头牌)武生李仲林。褚桂亭老师有个徒弟,名叫夏昌耀。夏昌耀每逢星期天有空,便从延安路一路走来,先到褚老师家看望师父,坐一会儿,与师父聊聊拳经。而后从老师家出来,弯到李仲林家谈戏说艺。一次,夏昌耀又去师父家。暑天午后,正巧褚老师小憩起来,袒胸露背。师徒感情深厚,也不用避讳什么。夏昌耀指着老师的肚脐说:“师父,听说有的人功夫十分了得,黄豆放在肚脐中,一发劲,黄豆就像子弹一样飞出去。”褚老师听了哈哈一笑,说:“雕虫小技!”说完他从旁边拿起一根棍子。这棍子是一位学生送给老师的,上好木料,乌光锃亮,足有二尺多长,沉甸甸的。褚老师躺在床上,将木棍横放在肚脐上,说一声:“看好!”只见丹田一鼓,棍子粗的一头在上,笔直往上飞起,足有两公尺高。快到天花板(二楼木地板),离楼板只有几公分距离时,棍子翻转落下,褚老师用手一接,与此同时,人已经蹭的一下子站在床边,笑着说:“都是雕虫小技也。”褚老师余兴未尽,又对夏昌耀说:“你常问推手时总感到劲道会变化,揣摩不透,今天我把你发过这只方凳,让你体会一下劲的变化。你会感到有股劲把你托起来,到了上面这股劲又突然消失,劲的大小是可以变化的。”夏昌耀一看,方凳离墙壁不足二尺,人发过去会不会撞墙?褚老师笑着说:“别怕。”一搭手,夏昌耀突然感到身下好像有一股飓风刮起,人正好飘到方凳上方。突然“风”消失,人降落下来,又正好落在凳子另一边,根本没有擦碰墙壁。夏昌耀佩服老师发劲的大小、分寸和角度精确得像计算机运算过的一般神奇。而且,劲说发就发,说收就收,发了可收,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当友人向我讲完这段褚桂亭老师的趣事后,我不禁感慨万千,感慨我们这辈人连老一辈大师们的皮毛都没有学到,感慨我们中华民族何时再能出现这样的武术巨星。

(待续)

(杭州唐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