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云祥教拳二三事

今年86岁的李仲轩老人是形意拳大师尚云祥在晚年所收的弟子，属于带艺投师的情况，他的启蒙老师是尚云祥的师弟唐玄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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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说来，形意拳古规矩是不准带艺投师的。之所以不准带艺投师，一是怕别人教过，有别的居心，因为师徒关系的感情很深，好似父子、君臣，以带艺投师为名来为以前的师父报仇，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二是一旦学过拳，身上的那股劲就很难改了，再学新拳往往练不纯粹，就算教了，也难教出来。所以收徒弟都要收什么都没练过的白丁。有俗话讲，“不怕多能，就怕白丁”，意思是白丁学拳功夫纯，往往厉害。

李仲轩拜师尚云祥，是唐玄禄的主张。为了使他能够深造，在拜师仪式时也是先向唐玄禄磕头，再向尚云祥行拜师礼的。李仲轩老人讲解尚式形意时，总要先自述曾向唐玄禄学拳，表明自己的学拳轨迹。这是武林的礼法，以示不忘本。

李仲轩拜师尚云祥后，就仿佛进入了一个新天地，虽然唐玄禄与尚云祥是同门师兄弟，都是李存义的徒弟，是同一个架势，但具体之处仍有很大的不同，而且练功方法也很不一样，果然是尚云祥在武学上有自己的进展，他谢世后其拳法被后人尊敬为“尚式形意”，承认他开了一代宗风，是名副其实的。

尚式形意不能以风格来讲说，因为武术不是表演，说其刚猛或含蓄，都离题太远。要从心法上说，才能区别出究竟。可惜心法又是不外传的。李仲轩老人说他拜师尚云祥后，对尚老师说的话是句句都觉得新鲜，每句话都有很大余味，听后能让人寻思很久，自己每天都兴致勃勃，真是非常愉快的学习经历。由于时常能有感悟，总觉得自己能破茧而出，感到自己即将对形意拳的认识能有个突破，只是不知契机会在尚云祥的哪句话头上。

有一天，李仲轩去尚云祥家，尚云祥正在午睡，就在一旁坐下等待。当时是夏天，可能是尚云祥哪天夜里睡觉时觉得屋里闷，随手将窗框上糊的窗户纸捅破了许多处，还没有重新糊上，有几道阳光透过破缝落在尚云祥脸上，使得尚云祥沉睡的表情有一种非常神圣的感觉。李仲轩自然生起一种恭敬之心，心里正感慨“跟着这样的人学，一定能学出真东西”时，尚云祥一下就醒了，眯着两眼迅速一瞟，认清是李仲轩，方才放松下来，说：“我这个人睡觉时不能让人看，人一看，我就醒了。”

李仲轩对打搅了老师睡觉，很是过意不去，而尚云祥笑道：“咱们练武的人练的就是这个，只要别人一注意，就能警觉。”李仲轩就问怎么练，尚云祥说：“其实简单极了，就是每当有人走到你身后，你立刻回头狠瞪一眼，像是他要刺杀你似的心惊，就算是自己家人或是个没有攻击力的小孩，也要这样，练得多了，就敏感了。”

李仲轩听完低头寻思。尚云祥说：“你别想了，要想先想想这个――古拳谱上说，‘遇敌好似火烧身’，我问你，这火是烧在敌人身上还是烧在自己身上？”李仲轩想：“这意思是将敌人比喻成火焰，告诫比武时要出手快收手也快，应该是烧在敌人身上。”但见尚云祥问话的神态高深莫测，心里一犹豫，就不敢再说了，果然尚云祥说：“烧在自己身上。”

李仲轩正庆幸没有冒然出语言，等待尚云祥讲解，不料尚云祥从床上一下扑到床边，抓住李仲轩的胳膊一摇，带动李仲轩整个身体在晃，叫道：“快说快说，烧在身上哪？”

李仲轩一下子给惊住了，仓皇之间什么也说不出，尚云祥见他答不出来，就叹了口气说：“你是个老实孩子，我这么抓你，就不知道还手呀？”李仲轩学武的时间已有几年，期间也跟人比过武，受到突然袭击，身上自然会有反抗，可是在尚云祥手里像个小孩似的，挣扎了几下，但全然无力，仍由他摇晃。

尚云祥放开他后，说：“你一拳打出去很有力量，但被人擒住就没劲了，是什么原因呢？”李仲轩感到很羞愧，更说不出话了，尚云祥就说：“什么地方没劲，就要烧在什么地方，你是练拳不练根节呀。”

在形意拳歌诀中讲到三节，对于上肢，三节是腕、肘、肩，对于下肢，三节是脚脖、膝盖、大腿根。有所谓“三星齐，泰山移”之说，三星就是三节，比喻三节整合，力可移山。李仲轩向唐玄禄学拳时，曾问如何练三节，唐玄禄回答：“三节是不能练的，你要整个地练拳劲，脑子里不要想三节，否则陷于一处，就练不出功夫了，等练出了功夫，三节自然能和谐整合。”李仲轩一想，古拳谱上也没有让人练三节，只是让人“齐”三节，所以就不再多想，以至尚云祥猛然提到练根节，脑子里一下就没反应过来。

尚云祥见到他面有困惑，就让他讲出来。听完李仲轩的讲述，尚云祥说：“我那话也不是让你练根节，人身是个整体，想单独练根节也不可能呀，我只是提醒你，练拳时劲力要走（经过）根节。一个走字，和一个练字，差别的确很大。说是说不明白的，不如我重新教你打炮拳吧。”

形意拳的根基是五行拳，配合金木水火土，有劈、崩、钻、炮、横五个拳法，其中与火相配的是炮拳，取开炮的意象，练一股爆淬的突发力。唐玄禄所传的炮拳沿袭李存义的传授，前手横架在眉前，后手由面门径直打出去，攻击敌人面门，取开炮的意象，称前手为炮架，后手为炮弹，后手的出拳路线是直的，而且要有股弹力。

但尚云祥所教授的炮拳，后手不是直的，而是斜着撇出去，与炮拳曲线旋转前进的步法有更佳的配合。李仲轩便问为何有如此不同，尚云祥说：“我寻思炮拳更能让人有劲力经过根节的感受，便作此改动。其实形意拳妙就妙在有一个基本拳架，就能练出各种各样的功夫。”

然后尚云祥又打了另外四拳，都很不同，看得出都是功在根节。然后尚云祥比划了更多的变化，讲：“我师傅李存义传我崩拳时说，崩拳自古有九种变化，我的体会是，岂止崩拳有九种变化，劈钻炮横都有九种变化。”瞄了李仲轩一眼，一笑：“再往深里说，变化又岂止有九种？”

有了一番展示，尚云祥开始细说根节炮拳的道理。之所以后手不直线出击，而斜着撇出去，正是“遇敌好似火烧身”，就像往火堆里滴一滴油，不是一股火苗跳起，而是整簇大火都跳起，炮拳就是令全身劲力跳起，劲力不在最外的手上，而在内里的根节，手随着根节升腾起的劲随手挥出，肯定不是直击。

听到如此解释，李仲轩问：“哪以炮为比喻的炮拳，反而不取炮的意象了？”尚云祥说：“不是，你看过开炮没有？开炮的后坐力很大，就是这个意思。”修习了尚云祥的根节炮拳后，尚云祥又说：“此种练法只是练拳劲的方便，能快一点长功夫，等有了功夫，后手是直着出去还是撇着出去，都无所谓了。”

李仲轩老人当年在尚云祥身边学艺，就是以炮拳入了尚式形意的门径。一次他碰到尚云祥别的徒弟来，说自己也收了徒弟，尚云祥说：“对那些小辈的人，刚开始要把五种拳法都教全了，练上一段时间后，就要总问他们对哪个拳架有感受，问得多了，逼着他们去体会。如果有感受，就集中在一个拳架一直往深里教，能一通方能百通。”

虽然尚式形意的名声在外，但没有一个明确完整的拳路示人。因为学形意拳是要师傅教徒弟一个对一个地带出来的，就算写成文字全部公布出来，若没有实际练拳的体会，也难以明白。而且在教拳时有时作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能说明，而转化成文字难度太大，所以尚云祥形意拳对于武术爱好者仍然显得很是神秘。笔者因某种机缘结识了李仲轩老人，觉得他说的话朴素不玄虚，便将从他那里听到的，撰成此文。笔者非习武之人，只希望能被真正的习武人看到，将李仲轩老人学习尚式形意的经历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