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生(1919~2004)河北省武清县人。自幼嗜好武术,终生习武75年。一生不二业。从马贵学八卦掌。从杨禹廷学太极拳。从张玉莲学教门弹腿,从梁俊波学通臂拳.从吴秀峰学八极拳.从高克兴学梁氏八卦掌,从韩幕侠学形意拳、八卦掌。博取提精,汇成一秀。
王培生是我成为《中华武术》一名记者之后采访的第一位太极拳名家,那年载刚刚大学毕业。我依然记得那个冬日的黄昏,好不容易才找到隐藏在高楼大厦背后那条普通的胡同,也清晰记得大朵院里那间不足10平米的小屋。
那天,王老师跟我聊了很久,很多话现在依然萦绕我的心田。
“练拳先要入静,然后再多想,投高智慧。现在人一静下来就想着跑买卖了,这样不好,费心劳力。我老觉着,攒钱有什么用?我对金钱一向不注意,要注意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人生下来什么也不带着,是时什么也拿不是。像一些武术界的领导,到年歇拜年时就问我有什么要求,我总说什么都没有。你看我住在这么一个地方,千年瓦房住上一间,这还就算不错了,比那住不上房的强多了。我完说,就是你睡着觉打把式,一米也够了。吃东西也是,就一个肚子,还能吃多少?这些东西都得看成是空的。”
“载运一生挺动荡的,要想在这武术圈子里成点儿名不容易,只有真才实学别人才能服你。我旁的东西什么也千不长,离开这个拳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练拳养生,没有其他的苛求。”
他聊起童年时眼神中的纯真,他说起坎坷时语气中的平和,都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在王培生先生逝世一周年的日子里,我采访了王培生的家属、同门及弟子,让我们共同回忆桂昔和王培生相处的点点滴滴,彼此分享对这位武术大家的怀念。
王培生老师师弟李秉慈
我在1946年和王培生先生相识,杨禹廷老师这样评价王培生:“他是一个对武术、太极拳非常精心用意的人,非常好学,对全书的追求达到了执迷忘我、不顾一切的境界。
我曾经听老师讲过,王培生的父亲曾经来找过杨老师,那时候王培生应该也就十三四岁,上中学。王培生的父亲对我老师说:“培生这孩子,是不是练拳练得有些不正常了。有时候在家吃着吃着饭,把饭碗一撩,就到屋外边比划去了,比划一会儿又回来接着吃。”
王培生是一个武痴,他的一生只有研究武术这么一件事,我们应该学习他这种认真敬业的精神。
王培生老师之子王乃昭
整整一年了,今天正好是老爷子逝世一周年的日子,我也想提起笔记录下我的一些心情。今天早上,全家、还有父亲的徒弟、徒孙们一起去为父亲扫墓。在墓前,大家开始怀念父亲,追忆往昔,畅谈许久。想起了父亲在世的时候对我们的严格要求,也想起了他教导我们习武、做人的那些话。
中午回到自己家,我们哥儿几个坐在一起,同时回忆父母。大家聊起记忆深处父亲平时生活中的那些生活琐事,有些就像是说笑话似的。
记得我上六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下乡劳动,一走就是七八天。那天我从乡下回到家一看,屋门紧锁,街坊告诉我,姥姥生病了,母亲去房山探望,而我父亲,肯定是出去上课了,于是没带钥匙的我就在门口等父亲回来。临近中午,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我当时想,坏了,母亲没在,这中午饭可怎么办呀?等了有十几分钟,父亲就回来了。看见我,说:“乃昭回来啦。”我点点头。“吃饭没有呀?”我摇摇头。他说:“走吧,咱们外边吃去。”于是我就和父亲到离家不远的一家饭馆吃饭。那个饭馆一大碗面只要三毛钱。我们坐在饭馆里,要了面,人家开始给我们往碗里盛,这边就得交这六毛钱,可一贯对金钱没有任何概念的父亲居然身上分文没带。我当时琢磨,面都要了,没钱可怎么办?就对父亲说:“您先在这坐着,我出去看看大院张姨在不在副食店,先管她借点儿钱。”还挺巧,我正从饭馆出来,就跟我们的街坊张姨碰见了,这才借钱吃了这顿中午饭。
大哥也回忆,爸那时候好像从来不关心我们考多少分,放学回来也从来不问做没做功课什么的,我们的学习都是母亲在关心。可是我们现在了解,实际晚上,他跟我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就会通过母亲打听我们、关心我们。他的关心都是暗暗的,他对我们的爱也从来不会用语言表达出来。
父亲一辈子只嗜好武术,认认真真地把自己跟老师学的东西和自己多年悟出来的东西都教给别人,一丝不苟,毫无保留。他脾气不好,经常跟徒弟、学生发火,但是徒弟、学生们都明白,他急是因为自己没练好。
我们小时候理解不了太极拳,父亲就教我们一些少林的东西。我记得那时候在后海花园,我们哥儿几个和德外姓任名叫德海、德山、德泉的哥儿仨一起跟父亲练拳,人家是认认真真地练,无论老师在还是不在。我们哥儿几个则是父亲在边上的时候就抻抻筋、练一练,父亲前脚走,我们立刻就开始偷懒,认真练习的,功夫自然见长,老爷子一看就能看出来。第二天,昨天教的动作挨着个儿练,人家刷刷一练都练得挺好,我们根本没好好学,净玩儿了,不可能练得好。老爷子—看就知道我们没练。那次他教我们杆,我给他练了几下以后,老爷子说:“你练的这叫什么呀,比面条还软。这叫‘架’吗?”我说:“这不是叫‘架’吗?”边说边做了一个架的动作,动作还没收,父亲说:“你看你这怎么叫架!”话音未落,老爷子的杆子“当”地一下朝我的杆子压了下来。“啪”地一声,我手中的白腊杆就断了,他有分寸,抽回了杆子。旁边人全围过来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是徒弟没练好,老师生气了。
回忆父亲这一辈子,他的功夫是怎么来的?他的名声怎么来的?是吃苦吃来的,不管学文还是学武,都吃苦第一。我曾经听我爷爷讲,师叔们也都知道,父亲当年练功刻苦,费鞋,有时候一双鞋省着穿也不了半年。有时候他练功就把鞋脱了,光着脚练,就这么个吃苦的劲头,起五更、睡半夜的练。我想,我们儿女还有他的徒弟、学生们,如果要想学到真的东西,没有这点吃苦劲是不成的。
我和父亲学的断门枪曾经在北京市少年运动会拿过第三名的成绩,现在琢磨,那趟枪为什么能拿到奖?是因为父亲教我的时候特别严,而且教给我很多正确的比赛方式、方法。他还强调演练武术必须得有精气神,让懂行的人一看就能明白这趟枪的意思。后来我这趟枪在学校里也小有名气,每到六一儿童节,我都会代表我们红山寺小学到景山、北海各个公园去表演武术。
我们家境贫寒,兄弟六人成家都没有得到父母的分文资助。父亲曾经对我们说:“贫,近乎道也。”他一生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从不动心,只是有志于武学的研究。曾经有人间我父亲一生的志向是什么,他回答说:“继承先辈武技绝学。”问他还有没有遗憾,他笑着说:“我本应该活到一百二十八岁,但是喋喋向世人讲授武学,心力交瘁,恐怕到不了那个寿命。但是先辈武技绝学是中国的瑰宝,我不敢存私,芸芸学子得以延年益寿,我还能有什么遗憾呢?”
王培生老师入室弟子张全亮
著名武术家王培生先生离开我们已经一周年了,我非常怀念他。
我1956年开始习武,后来经过已故武术名家张旭初师兄介绍,向王培生先生学练吴式太极拳,1985年正式进门。当时我经常到他家去请教,也创造条件请他到我工作的地方讲课,此外还坚持每周两个晚上到北京西城区少年宫听他讲课。那时向王老师学拳的人很多,院里总是满满的,有入门弟子,也有学生,五六十人。当时我在大兴建筑工程总公司工作,每天风雨无阻,傍晚下班后骑车就走,我路最远却总是先到。我一直坚持到那个学习班停止,大约有三年多近四年的时间,学习了不少东西。老师系统讲授了吴式太极拳三十七式、八十三式、太极刀、太极剑、太极枪、太极沾杆、尹式八卦掌、八卦六十四散手掌、太极推手、乾坤戊己功、祛病健身小功法等,学得挺过瘾。虽然每次往返要骑车走100多华里,但也不觉累。那时生活很困难,每月工资只有30多元,下班时买俩馒头、一块咸菜放在办公桌上,冬天放在暖气上,下课回来再吃。虽然苦点,但因学到了真东西,又觉苦中有乐,老师看出我的认真,对我也常有特殊关照。现在回想起来,由衷怀念那段又苦又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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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王老师学拳就好像在上学术课。每学一招一式不但让你知道其动作规范,技击用途,健身作用,还能让你学到很多相关的哲学、力学、伦理学、生理学、心理学、美学、医学,特别是针灸经络学等广泛的知识,让你心胸开阔,使你开智开悟。
老师卧床不起的那段时间,我新收了一个叫李洳波的弟子,他写了一本书,希望王老师能够题词,我当时犯含糊,老师身体这种状况还能不能写呀?没想到跟老爷子一念叨,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把他慢慢扶起来,坐在椅子上,他拿着笔颤颤悠、颤颤悠那么写,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情景,心里依然非常感动。
我之前写的那两三本书也都是王老师题词或者作序、写跋,王老师会说“搁这我看看”,然后认真仔细地看,看完以后提出来哪儿不错,哪儿有什么问题,而且都拿毛笔工工整整地写,非常认真。
好多年前,有一次我带我老三看他。儿子说:“师爷,遇到摔跤使背挎的怎么办?”王老师说;“你就看天就成了。”当时我们都不能理解,怎么个看天就成了呢?他说;“你试试。”我儿子一背王老,王老一扬脑袋,登就翻下来了,非常巧妙。仔细一琢磨其中的劲道,原来是依靠螺旋力化解对方。王老师总是能够用精辟的话把最集中的要点给点透。他说什么事都是一两句话,有时候练功只需要他轻轻一个点拨,一点就豁然开朗。
王老师说起拳来,态度很严肃,我们都怕他。但是真接触,会发现他为人谦虚,很善良。人们都说他傲气,其实是因为他不善于交际,讲话不太注意分寸。
无论什么场合,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有任何顾虑。当时全国成立了一个“三论研究班”,我们都是会员。三论主要就是信息论、系统论和控制论。王老师是顾问,杨禹廷师爷诞辰一百周年开大会的时候,好多科学院的专家都在,实际上王老师不知道什么是三论,可他一听那意思就明白了,说:“咳,早就都知道。你一看我不是信息论吗?我一看你眼睛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一动手我就控制住你了,咱们俩就形成一个系统了,这就是三论。还外国的东西,中国传统的东西比它高得多。”
王培生老师入室弟子周世勤
我是从1947年认识王培生老师的,那一年,我六岁。
老北京讲“前三海、后三海”,前三海是南海、中海、北海,后三海是前海、后海和西海。西海有个汇通祠,历史很悠久,元大都的时候就是以那个地方为中心修建的。当时,由王惠川、赵志国等人发起,在北平什刹海西海北岸的汇通祠成立了“北平汇通武术研究社”,近代武术名家李瑞东的人室弟子高瑞周老师担任社长,吴式太极拳名家王培生老师担任副社长,八极拳名家张立堂、八卦掌名家马艺林协助教练工作。张立堂、高瑞周、马逸林和王培生四位老师是结拜金兰的把兄弟。当时我父亲担任新街口永和粮店经理,汇通武术研究社的成立和我父亲出资支持有关,所以我和堂兄周世贵、弟弟周世俭三人也就顺理成章地进入武术社,拜高瑞周为师。我们当时称张立堂老师为张大爷,马逸林老师为三叔,王培生老师为四叔,主要向高瑞周老师习练李式太极拳、太极五星捶。王培生四叔主要教授吴式太极拳和推手。那时候我对王培生四叔的印象是慈善、热情、可亲。
虽然我原本也一直管王培生叫四叔,但是正式拜在他门下学拳也还有个过程。高瑞周老师去世后,我的师哥张旭初对王培生四叔的太极拳技艺高度赞赏,多次对我讲过:“王老能练、会讲,动手就让人趴下,不服不行!”在师兄弟的鼓动下,我拜王培生老师为师。
王培生老师常对弟子们讲:习武先修德。要讲身德、口德、手德。身德是以身作则,为人正派,无私奉献;口德是不讲别人的短处,坏话;手德是在与人较技时,比自己强的人,要虚心学习,不如自己的人,不要伤人。
对于我20世纪90年代拜著名武术家孙剑云先生为师的事情,王培生老师积极支持,并嘱咐我要好好向孙剑云老师学习,学习她的武德和技艺。还让我好好继承吴式太极拳、孙式太极拳和李式太极拳的优良传统,不断发展中华武术。在他身上,没有一点武术界门派之见的陋习。
王培生老师热心推广太极拳,长期在北京工业学院,北京舞蹈学院、北京师范大学等十几所大专院校和中国科学院、人民日报社、国家教委等机关单位担任武术教师,举办过各种太极拳学习班。学员们反映王老师讲课认真,一招一势,丝毫不苟,耐心仔细,手把手地教。许多过去秘不外传的关键精微之处,王老师都毫无保留地教给大家。他常说:“这些地方往往是一点就破,但是差这一点点就不行。”许多东西,王老师是钻研琢磨了很长时间才悟出来的,讲出来却只是几句话。
老师已经去世一年了,但是他在金奖胡同他那间九平米小屋里给我们说动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有时候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能浮现出老师给我说动作的样子。而王培生老师的音容笑貌时时在脑海里萦绕,老师认真继承优良传统、不断发展创新中华武术的嘱托也将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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