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吴江平出现在我的面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声音爽朗地请我进屋,笑着说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一名武林中人。他说他直到现在每天都要坚持练习八段锦,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如此,毫不松懈。
这是一个下雨天,吴老洪亮的声音遮盖了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采访吴老,有时候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头,因为他的经历太丰富、他的故事太精彩,一不留神,他敏锐的思路便会转换方向,扯到了千里之外。
在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的特殊日子中,随着吴老飘忽的思绪,聆听他纵横古今、穿梭文武地讲述传奇一生,似乎格外有意义。
永远不合忘记
1913年冬天,吴江平出生在自古豪侠辈出的山东省,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侠义故事深深影响着幼年的他。5岁起,吴江平便开始跟随山东省国术馆教师陈在显学习少林洪拳。虽然压腿、劈叉的基本功训练异常枯燥,但是吴江平乐此不疲,从此打下了深厚的武术根基。
小学毕业后,吴江平有幸拜在窦来庚门下学习。窦来庚在当时的武林是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他为太乙拳高手,曾经在第一届中央国术馆的国考大会中技惊四座。拜窦来庚为师后,吴江平便每天晚上跟随老师学习太乙派武当功夫,不论严寒酷暑,坚持了整整五年时间。
“我的少年时代就是在读书和练武中度过的。”吴江平回忆起他的小时候,“学武术不仅让我增长了知识,强健了体格,更宝贵的是,我从恩师那里学到了正直勇敢的武德,这才是真正让我受益终身的。”
生命的列车呼啸前行,带给人们深深震撼和感悟的,往往却不是预先设定好的目的地,而是不经意间的一条又路。
1928年5月3日,是吴江平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天。
这天的清晨,吴江平居住的济南城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道路旁的商铺照常开始营业,人们也照常上班、工作。上午9点多,一位中国军人路过日军警戒区,竟然被日本兵无缘由地当场击毙。这第一声枪响后,日本侵略者如同接收到统一的信号,刹那问,济南城内枪声四起。日本人开始看见中国人就开枪,像恶魔一样对济南城里的老百姓进行惨无人道的扫射。几日之内,济南的中国人被杀者四千余人,另有四千余人受伤。10日下午,日本占领了尸横遍野的济南。
少年吴江平亲眼看到走在自己身边的小伙伴被日本兵无情击毙,亲眼目睹一桩桩血案。在吴江平的心中已经没有恐惧,只有仇恨。他暗暗立下誓言:“一定要为惨死的父老乡亲报仇,一定要向日本人讨还血债!”
“练上一身好功夫,将来能杀日本人!”抱着这样的想法,1933年,吴江平进入南京中央国术馆。入馆之后,他依靠自己过人的天资和牢固的武术基础得到了多位国术大师的赏识,功夫精进提高到一个全新的层次。
延安风骨
抗日心切的吴江平在姐夫的鼓励下,不辞而别,离开了生活三年的学校,毅然北上,到北平参加二十九军。
卢沟桥事变后,吴江平所在的二十九军军训团学员纷纷请求上前线,宿舍、课堂、操场,学员们高呼:“宁愿战场死,不做亡国奴!”
1937年7月28日拂晓,敌机开始疯狂轰炸。同时,日军远程射击的炮弹也在吴江平所在的二十九军军训团的营房周围爆炸。官兵们用自己的生命和血泪对付敌人精良的装备。“我们的武器装备十分简陋,战士们用的主要是三八大盖、捷克步枪、还有就是近战肉搏时才能用得上的大刀。”吴江平说他当时背上背着大刀,心里对自己说:“我就是用大刀、用拳脚也要打死几个日本鬼子。”
这场战斗异常惨烈,奉命传达命令的吴江平看到军营里、战壕内都是战友的尸体。每每想到这里,吴江平都无法抑制内心的仇恨:“日本鬼子从两面向营房攻来,军训团的学员们用手中的大刀与鬼子展开了殊死拼杀。”愤怒的吴江平挥起大刀,使出自幼所学的全身功夫,向敌人头上猛砍。
南苑战斗和济南惨案一样,在吴江平的心中刻下了永远也去不掉的烙印,吴江平渐渐意识到,要抗日救国,仅有一腔澎湃的热血和一身过硬的功夫是不够的,还要寻找到正确的方向。事实证明,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吴江平想到了延安,红霞升起的地方,到革命圣地延安去!做出这个决定后,吴江平热血沸腾。
延安,是一种风骨,是那个年月时代先锋的精神圣殿。
在去延安的路上,吴江平遇到了很多朋友,有学生、有工人、有农民,还有知识分子,他们都是志同道合,为了抗日克服艰难险阻,冲破国民党的重重封锁投奔延安的。
1938年,吴江平终于站到了壮丽的宝塔山之上,仰望巍峨的宝塔,成为革命军队中的一员。
在延安鲁迅文艺学院中,吴江平和著名导演崔嵬、丁里,著名演员陈强、田华战斗在一起。在延安,他充分展现了多方面的才华,能文能武、能唱能跳,不仅武术、赛跑、跳远、打球样样在行,并成为训练辅导军操的教官。
火线救婴的故事
1942年,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进入到了最艰苦的相持阶段。在日寇对我抗日根据地频繁扫荡和国民党军队对我根据地不断进攻的两面夹击下,各抗日根据地所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在这种情况下,党中央毛主席做了新的部署,吴江平所在的联大文工团奉命缩小编制,化整为零,分配到基层。
6月,吴江平所在的队伍等待时机,从日寇严密的封锁中穿越同蒲铁路。这支队伍中有作家、诗人、记者、文艺工作者和边区的干部,还有两位孕妇:一个是延安留守兵团团长黄光明的爱人,一个是晋察冀边区公安总局局长李波的妻子苏力军。队伍的进程一再拖延,铁路周围方圆百里的地面上,碉堡林立,铁路两旁地堡、壕沟密布,铁丝网和路障把铁路封锁得严严实实。这还不算,铁道上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一辆安装着重火力和探照灯的装甲车驶过,日夜不问断地巡逻。队伍三次强过封锁线都没有成功。由于几个月来的奔波劳碌,苏力军提前生产,分娩下一个女婴,由于孩子出生在岳家沟,父母给她取名“岳娜”。岳娜出生刚刚五天,命令下达:出发。
越是接近封锁线越是危险,要抱着孩子从敌人的眼皮底下穿越,还要照顾好虚弱的产妇,一旦有敌情,战斗打响,孩子和大人无法两全,弄不好还会影响整个部队的行动。孩子的父母都非常着急,正在大家为是否兵分两路发愁的时候,吴江平一拍胸脯:“把孩子交给我吧!”
吴江平用军装裤子撕成布条,把孩子绑在胸前,说:“放心吧,这孩子是革命的后代,有我吴江平在,就有她在!”
深夜,下起了雨,队伍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有人跌倒。吴江平尽量伏下身子,放低重心,稳定身体,这样孩子就可以平稳些,同时也可以少淋些雨。
吴江平这段火线救婴的故事至今广为传诵,他被人们赞誉为“八路军中的赵子龙”。
“国术”改为“武术”
1953年国家体委成立后,吴江平调入体委工作,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体育人才。
1953年11月,首届民族形式体育大会在天津举行,吴江平任大会副秘书长兼竞赛部部长。这届大会上有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就是国术。中国人民自古以来酷爱练武,武术被称为国术是从历史上沿袭下来的。国民党统治时期,在南京设有中央国术馆、在各省都设有相应的省立国术馆,比赛都称为“国术大赛”,因此解放初期仍延用了国术这一名称。
吴江平有自己的想法:“在中国可以成为国术的技艺有很多,如中医、国画等,武术被称为国术太不确切,再说国术是旧中国、旧时代的名称,新中国成立了,就应该采取一个更明确更准确的叫法。”所以,吴江平提出改国术为武术,并向上级领导做了汇报。
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了全国体总领导的认可,从耶时候开始,全中国以至全世界大多数国家都采用了武术这一专用名称。
这次大会圆满结束后,吴江平选拔了百名武术精英和民间艺人组成一支武术表演队,由他亲自担任领队,到中南海怀仁堂为毛主席、刘少奇、朱德、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同志做了汇报表演。队员高超的技术、精湛的武功得到了毛主席的称赞。
吴江平又带着这支武术队在北京中央各部委、各军兵种巡回表演了一个多月,所到之处掌声雷动,北京市各界掀起了一个学习武术的热潮。
1953年底,党中央批准成立政务院下属政府机构——中央体育委员会。体委下设武术研究会,组建了国家第一支正式的武术队,吴江平担任武术队领队。 此外,吴江平还是举重、游泳、体操、乒乓球等多个项目的第一任国家队领队。
为中国的武术事业、体育事业,他无私付出心血,一直到离休。
一百岁风光正好
吴江平说:“我现在92岁了,也早就离开了工作岗位,但是思想始终不能离休。”吴老多年来始终积极参加全国各次重要的体育比赛活动,离休后也不例外,从第四届全运会开始一直到第九届全运会,他都参加了,并一直担任裁判和仲裁委员会委员。
文武兼备的吴江平离开工作岗位后依然笔耕不辍,撰写大量的文章在国内各大报刊上发表。文章有描绘延安时期各项体育生活的,也有介绍新中国体育事业的,还有传授他在武术、举重、游泳、拳击、体操、乒乓球等体育项目上的训练与比赛的技术要领和宝贵经验的。
1995年,吴江平作为副主编参与了《中央国术馆史》的编纂工作,吴江平为这本书的写作成功花费了很大的心血,做了大量的工作,详尽的史料为后人研究武术留下了珍贵资料。
1999年是国际老人年,“老人与社会”第三次研讨会在京召开。吴江平在会上进行了,“传统健身与老年人的关系”的论文报告,他的演讲在全国范围内产生了巨大的反响。
吴老勤勤恳恳为体育事业、为全民健身运动做了大量工作,党和政府给了这位老人很多荣誉,吴老拿出各种奖状、进个人,并获得国家体育总局首次评选的“全国优秀体育裁判员奖”。
2000年,被评为国家体育总局和训练局先进党员。
……
经历与苦难往往会产生两种极端,一种是被压垮,高远志向与澎湃激情渐渐磨灭,从此变得消沉;还有一种,那就是涅磐,向苦难追根究底。而历经惨烈战争和动荡岁月的吴江平无疑是后者,将所度过的苦难一点一点转化为勇气和智慧,最终得到全新的生命力量。
92岁,这是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数字,这意味着吴江平已经经历过百年的风雨,在他身上沉淀着厚重的历史。倾听这位白发老人的回忆,就像一幅人生历史画卷展现在我的面前。在他和他的历史面前,我渺小得只能充当一个旁观者,尝试着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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