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先贤轶事(下)

北京梅墨生

(接上期)

“神拳”一胡耀贞

胡耀贞师爷是李经梧老师的另一位老师,他以心意六合拳和子路(午)太极拳见长,尤精内功以及医学等,曾从师几位道士学气功。他原籍山西,原来有家产,但因习武练功,财产都散尽了,新中国成立后便在北京以教功行医为生。

一次,李经梧、田秀臣、冯志强等几位师兄弟去看胡耀贞老师,正赶上胡师爷在打坐。一见几位徒弟来了,胡耀贞说:你们谁给我弄下来,我抽筋了,动不了了。先是田上去搀,未挪动,然后李经梧去搀,也未挪动,最后以力大著称的冯也上去搀,也挪不动。只好三四个人一起搬胡耀贞,还是搬不动,大家觉得老师重如千斤。最后,胡师爷自己说,好了,不抽筋了,自己下床了。李经梧老师事后说:这是老师在教诲我们,艺无止境,功夫还差远了,让我们别骄傲。

五十年代初,某拳种创始人教站桩,一时学者很多。胡耀贞问多少钱能学?答说一个月15元钱,胡说我交20元钱。于是也学站桩。一天,胡耀贞举着双手说,坏了,我抽筋了,胳膊放不下来了。创始人说那好办,让几个弟子给放下来,结果谁也搬不动。于是创始人说,你不是来学拳的,我把钱退给你。你走吧。胡说:钱不用退了,我不来“学”就是了。

一次,几位徒弟、学生围着胡耀贞学拳。突然有位学生王某某朝着胡的裆部击来一拳,胡耀贞已来不及回手,只见他一沉气,用丹田发力,将王某某弹出数步倒地。于是对王某某说:你以后不用来了。

四十年代,李经梧老师潜心研习内功,但有一个诀窍不懂。于是请教胡耀贞先生。胡对他说:你要拜师我才能教你。于是李经梧在北京名店西城烤肉宛摆了两桌酒席,正式行拜师礼。饭后,胡单独传授给李经梧一句话,使他恍然大悟。李经梧事后说:这是“真传一句话”啊!

“五虎上将”之——孪经梧

李经梧在三十多岁时功夫已出类拔萃。1945年,李经梧已是设在北平(京)太庙(今劳动人民文化宫)的太极拳研究会最年轻的理事和推手研究组的组长,名列“太极五虎上将”(五虎上将依年龄排序是:赵安祥、李砚之(一说为韩秀峰)、李经梧、孙枫秋、王培生),很多师兄弟和研究会中的理事们都已不是他的对手。一次,时任研究会会长的许明山(原冯玉祥将军部下主管后勤的将领,曾任北平警备司令)要来给太庙太极拳研究会挂“健康乐园”匾额。研究会的理事们都聚集在院子里等着许明山的到来。李老师在那翘首望着门外。此刻,一位叫张泽田的理事乘李经梧毫无防备,突然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探拧,试图偷袭他。哪知他刚一用劲,李经梧却突然借力发放,把人高马大体重200斤的张理事打得腾空跃出,重重摔在地上。大家把他扶起来,问是否受伤,那位理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今儿个就是摔死了我也高兴,我真地探出了经梧师弟有这么深厚的功夫。”

一次,李经梧老师与师兄弟们刚在中山公园练完拳,王子英先师(王茂斋之子,以推手知名,对李经梧多有传授)从远处走进拳场。王子英是受人敬重的推手大家,因此,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这时,一位以力大而出名的刘馨斋师弟(山东人),冷不防从身后把李经梧拦腰抱住,想把他摔倒。李经梧自然反应,立即沉气转腰,只听“叭”的一声,对方的肘关节脱臼了。刘馨斋吊着膀子治疗了一个月伤势才好转。

四十年代的一天,李经梧老师在太庙替杨禹廷看场子,突然来了一位壮汉“踢场子”,当时有四五十人在练拳。来者自称是练少林功夫的,出言不逊,说你们这太极拳能打人吗?李师礼貌回答说,可以,但太极不主张打人。不想来者不善,直接要交手,结果一出手便被李师放到丈五尺外的拳场边,正好后脑撞在钉在柏树上挂衣服的钉帽上,穿了个洞,立马到协和医院抢救过来。可是这个人一个礼拜后死于心脏病。八十岁的李师对我讲此旧事时仍心怀内疚,十分沉重地说:虽然不是我直接致死的,但或许有些间接关系。功夫不好不能轻易与人动手,功夫好了更不能与人轻易动手啊。老师那时手上的分寸感没现在好啊。

1988年4月,76岁高龄的李经梧先生又一次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掖县,住在长子李树椿家,远近爱好太极拳的乡亲好友都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纷纷前来请教。县里有位中医大夫,练太极拳40多年了,对李经梧十分敬仰,专门从县里赶来拜访。当时,李师坐在自家的堂屋里,那位医生快步上前,而李老师想站起来迎接他。那位医生用手轻轻一按,意思是不让李老师客气,可李经梧在不经意间抬手触及对方时,那医生却腾空飞出,摔倒在院子里。待李老师上前把来人扶起,才发现对方的两条胳膊都摔破了。在场的乡亲们都惊羡于李经梧的功夫了得。后来李老师对我们说,这也许就是一种应物自然的本能反应吧。

新中国成立前,有一年,李经梧回山东老家省亲。母亲对久别的儿子总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就连在自家小磨房干活也是边干边唠。那拉磨的牛是挺有灵性的畜牲,一听到两人唠喀,就停下不走,母亲吆喝一声,它就迈动脚步,但两人一说话,牛又站住不动了。母亲生气地让儿子打牛几下。李经梧一只手扶着磨盘边缘,另一手操起草料叉子。他手中的叉子刚举起来,那牛见要挨打,便突然往前走,李老师扶在磨盘边上的手受力,顿时失去了平衡,顺着磨盘旋转方向,踉踉跄跄向前跌去,险些仆倒。立时,他领悟到这不就是赵铁庵老师授给自己的《太极拳秘笈》中的“太极圈”么!“退圈容易进圈难,不离腰顶后与前;所难中土不离位,退易进难仔细研。此为动功非站定,倚身进退并比肩;能如水磨摧急缓,云龙风虎象周旋。要用天盘从此觅,久而久之出天然”。这段《太极拳秘笈》歌诀,李老师不知读了多少遍,可以倒背如流。经过老牛这一拉,磨盘这一转,却使他从中妙悟了太极拳道的精奥:太极拳练的就是一个圈,讲究以腰为轴,这个轴如同磨盘的轴心,磨在原地转,轴心没有动,然而磨盘的转动就会把与它相斥的任何力量顷刻化去。

1956年,在全国武术运动大会上,李老师获得了最高荣誉金牌奖。当时赛制规定运动员赛前不能推手较技,怕出现伤害事故,赛后可相互切磋。就在获奖后,他同一位老武术家切磋推手中,对方欲用大捋方法牵制李老师双手,使之掀脚拔跟,再顺势前挤,令其向后跌倒。就在对方施用捋势的一瞬间,李老师顺势随进,已感觉到对方失重欲倾,所谓“拔跟”了。如此时李老师微微发放,即可立时将对方跌出,但经梧老师却就此收手。围观的各方各派名家都已看清了“门道”,对先生的高尚武德无不表示赞许和敬仰。

五十年代中期,李师经常去北京锥子胡同河北省驻京办事处去看望河北省重工业部赵衡部长,并向他传授陈式太极拳。当时,作家冯志正在那里写《敌后武工队》这本书。冯志本人就是一位深谙武术、身手敏捷的老敌后武工队员。因大家经常见面,互为朋友,说话也不介意。冯志见赵衡学的是太极拳,就说你们练的那拳实战用处不大。赵衡不无风趣的说:“那你跟李老师试试。”冯志使出自己拿手的功夫直取李老师,李老师用掩手肱捶式,以左手拦开对方右手攻势,右手缠住对方左腕,顺势牵抖,对方瞬即双脚离地失去平衡向墙上跌去,就在这一瞬间,李师上前一步,又把冯志拉了回来。三个人开怀大笑。冯志自知不是对手,从此对太极拳不再小看,也对李经梧的武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1962年,河北省医学界专家团到北戴河疗养。有一位外科医生,颇有些功夫,曾与诸多名家交过手,特提出与李老师试试,李老师答应过两招。两人一搭手,李老师就用粘劲封住对方,使其动弹不得。然而,此时李老师对对方微微一笑,就此收手。事后,徒弟不解地向老师发问:“为何不发一下劲,让对方‘体会’一下?”老师说:“人家练的不错,他心里明白了就行了,非难堪人干什么?”

师母去世后,李老师心情一直不好。1984年夏,有一天,几位师兄来李老师工作的北戴河气功疗养院(今改为河北省医疗气功医院)体疗室看老师。李老师主动要与弟子们推手,几位师兄见老师心情不好,说别推了吧。李老师说没关系。第一个上来的是吕德和师兄,一搭手,李老师便将吕师兄放出一丈远撞在了墙上。由于是夏天,吕穿的是的确良衬衣,被放到墙上后,他一下子要虚脱了,一看墙上,都把汗湿的衣纹深深印上了。事后,吕德和师兄说,好难受,翻肠倒胃。等李老师反应过来,十分歉意地说,不知怎么了,突然用了内功,我平生很少主动出劲啊。这恐怕是李老师很少的一次“主动出击”。

一次,四位师兄来学拳。他们都对神奇的内功半信半疑,想向李老师请教。李老师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们一起来。由于当时是在疗养院里,正好有个大床,于是李老师仰面躺在了大床上,让四位师兄分别按住他的双手双脚,当四人已用上力时,只见李老师丹田用劲,浑身一抖,四位师兄全都腾身而起,被弹抖出去,切身领教了内功里的内劲。

在山东莱州(原掖县)流传着一个真实的故事。李老师有一年回家乡,必经过莱水河,过河当时无桥必须摆渡。乘客携带的东西有规定,不能超过标准。李老师不是每年都回家,所以东西带得多。前边乘客过磅时磅秤还好好的,到李老师过磅时,便说,我这东西不超重,称量人一看李老师一百五六十斤的体重,手里大包小裹的,肯定超重。不想,李老师上磅后,只有四十公斤。连试几次都如此,这怎么可能呢?李老师哈哈大笑,称量人却摸不着头脑了。李老师一个人的体重都在八十公斤左右,而且手里还拿着不少东西,上秤后却变成了四十公斤,真是奇了,这是真事,但难以解释。此事很快传开,人们称为“李经梧过秤减份量”。

1985年12月的一天上午,北戴河气功疗养院体疗室内一片喧哗。人群中,一个壮年人正与李经梧较技。刚一接手,李老师就“听”出对方十分“懂劲”。因他用力含蓄,若有若无。李经梧只得主动“问劲”引对方使力。果然,围观者尚不知怎么回事,壮年人已经仆地而倒。原来,这位日本拳师叫高桥贤,专习形意、八卦、陈式太极拳,精通中国武术,来前曾走访过北京、西安、武汉、长沙、沈阳、石家庄等地的一些武术名家,从未输手。因此他狂妄地夸口:太极真功已不在中国!太极真功已在日本!此次有人推荐他与李经梧比试后再如此说。经与上级部门和李师本人商量才有此次较技,此刻他仍不服气,迅速脱去羽绒上衣,再次出拳击向李经梧,其拳势之刚猛令人咋舌。李经梧舒臂“搠”住来手,随之转腰一化,使出太极拳“四两拨千斤”之功法,一下又将日本客人发出数尺倒地,但这次李师用了内劲,以至日本人脸色蜡黄。被李经梧精湛功夫折服的高桥贤伸出拇指连声称赞:“真是好功夫!太极真功仍在中国。”要知道,高桥贤时年38岁,李老师时年已73岁高龄。最后,他提出拜师,被李老师婉言谢绝了。

李经梧老师在新中国建国前是个体店铺老板,孙枫秋是二老板。他们开的“五洲百货店”原址即是在今天的北京西单百货商场处,是个二层木结构楼,一层是店面,二层是掌柜办公室。那时,李老师练太极入迷,店里也不怎么管了,天天在二层与师兄弟推手。由于是木板楼,嘭嘭直响,以至店员们问:掌柜的你还做生意不?有时把陈发科或王子英接来,推手动静就更大了。新中国建国前夕土改,李经梧老师就把店面卖掉了。

平日,李经梧老师总说太极拳要“中正安舒,支撑八面”。有位师兄心存疑惑,太极功夫真能支撑八面吗?他决心验证一下。有一天,李老师正给吕压西师兄“说手”,背对着想验证的这位师兄。他见机会来了,于是乘老师不备,突然从后面出手击向李老师后腰(他只是想验证功夫,绝无恶意)。不料,吕压西师兄被李师放出的同时,后面这个师兄也飞倒在老师酒柜下面。爬起来后一瘸一拐回家了。到医院检查是半月板骨折,调养了好几个月才痊愈。事后,这个师兄说我“验证”的代价有点大了。而李老师也很过意不去,嘱咐我们弟子说:以后不要偷袭或背后出手,因为我看不见的地方,出劲就控制不了,易伤着人啊。

(责任编辑乔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