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西去(上)

周敬王四年(公元前516年)秋,光耀千古的大思想家、大哲学家老子,骑着青牛,背着行囊,离开周朝京都洛阳,往云海苍茫的西方走去。抬眼西望,古老的黄河像云间泼出的神水,八盘九曲,汹涌东流,老子顺着这与华夏母亲河流一色的黄土高原往西走,过了崤山,古道渐渐像裂纹似地,深深地嵌在土黄色的峭壁之间。

秋天的景色并不算十分寂寥,古道两旁的山崖上绽开了一丛丛野花,有金黄色的,有淡紫色的,一丛挨一丛,雾蒙蒙的。老子知道,自己行囊里既无珍贵宝物,路途上又无追射飞禽走兽的非分之想,少私寡欲自然心宽,心宽胸阔又何惧古道奇险狭窄呢?那青牛更与主人灵犀相通,一路信步闲走,饿了就往古道边啃一会儿青草,渴了就自己寻觅到小溪边饮几口清泉水……直到守关士卒吆喝,老子揉开深邃睿智的长目一看,方知自己已经到了一九泥便可以封住的函谷关。

守关士卒见老子身着褐袍,须发飘银,苍颜古貌,慈眉善目,便嘻嘻一笑,说:“放牛老翁止步!此处已是周朝的边关要塞,难道你还想西出函谷,到渭水之滨牧放青牛吗?”

老子凝眸望了望这高踞峻坂之上的函谷关,深深地叹了口气:“打从春秋以来,连年战火纷飞,遍地腥风血雨,祸得关东大地,一无干净之土,二无纯洁之水,更无嫩美之草,我欲骑着青牛,顺着这崤函古道西行,斩荆棘,涉流沙,登昆仑觅璞玉,临瑶池牧放青牛。”

见牧牛老翁满腹经纶,口若悬河,守关士卒不耐烦地说:“别唠叨了!别唠叨了!士卒的天职,是服从上命。你西出函谷,牧牛也好,寻仙也行,只要捧上通关文牒,我等便开关放行。”

老子瞟了瞟嵌在峭壁框间里的蓝天白云,往下譬讲道:“我观宇宙万物之间,人取法于地,地取法于天,天取法于道,道取法于自然。老翁抛却声色物欲,骑青牛溯黄河而上,寻正本,觅清源,乐琴书于深山茅庐之内,归真返璞于松涛云海之间,此乃游子复归于母亲怀抱,何须通关文牒?”

“迂腐!糊涂!”士卒们闻言捧腹大笑道:“方今天下纷争,列强恃强逞霸,胜者王后,败者为贼,清源正本,归真返璞,纯属三岁小儿无稽之谈。”

老子手扶飘银美髯,仰天放声大笑道:“这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广德似不足,大器多晚成。方今天下物欲横流,浊浪翻滚,圣贤为凡夫嘲笑为呆头呆脑,耍巧钻营者,反被俗子们誉为玲珑可爱,道若不被你等嘲笑为小儿无稽之谈,又如何称得起深奥玄妙呢?至于你等指我为三岁小儿,以老翁看来,这并非奇耻大辱,若人人皆无奸猾之谋,个个似婴孩般质朴天真,方今天下,又怎么会人妖颠倒、是非混淆呢?”

听老子这么一讲,守关士卒更笑得前仰后合。这个问:“不知放牛老翁,生于哪朝哪代?”

那个问:“不知放牛老翁,今年贵庚几何?”

老子淡淡一笑,屈指扳算着说:“老翁是周简王年间生的娃娃,经历灵王、景王、敬王,至今已六十五岁。”

守关士卒立时像滚水开了锅,七嘴八舌地嚷嚷道:

“嘿嘿,原来你才六十五岁,刚才听您高谈阔论,我还以为您寿逾千载,是三皇五帝世代的遗民呢!”

“咦!要不是青牛摆动尾巴,我还以为您骑的是唐尧、虞舜烧的彩陶呢!”

“来!来!咱们翻翻这牧牛老翁的行囊,看看里边到底有没有骨针?有没有石刀石斧?”

“尔等休得无礼!骑青牛者乃周朝守藏室之史官大人。”听见士卒们在关下吵闹,关令尹喜下来一看,赶忙将老子从青牛上搀下来,惊喜地说:“怪不得今日,东方紫气升腾、祥云普照,原来是恩师骑青牛路过此处。”

老子姓李,名耳,周简王元年(公元前580年)生于楚国苦县(今河南省鹿邑县)厉乡曲仁里。这曲仁里风景秀丽,地灵人杰,李耳的先祖,曾经是有爵位、有领地的卿大夫,虽说李耳出生之前,李家早已衰败,可李耳自幼博览群书,开口便是哲理很强的格言警句,方圆数百里之内,百姓无不愕然称奇。

这是一个富有诗情画意的夏夜,白天的炽热渐渐消退了,夜风掠过丛林小河吹进曲仁里,轻轻柔柔,令人神清气爽。

读书困倦的李耳,跟母亲一块儿坐到庭院里,看着夜空里灿若宝石的星斗,好奇地问:“娘,这天上的星星月亮到底从哪儿来呀?”

李母知道儿子什么事都爱寻根求源,耐住心往下解释:“这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很久很久之前,天地混混沌沌搅在一块儿,由于盘古生在正中间,阴浊渐渐下沉为地,阳清慢慢上升为天,尔后,天每日高一丈,地每日厚一丈,盘古每日长一丈,发现天地粘连之处,盘古便挥动巨斧将它劈开。数百万年之后,开天辟地的盘古也垂老了,他左眼化为太阳,右眼变成月亮,筋骨化为山岳,血液变成江河,肌肉化为田土,皮毛变成草木,精髓化为珠玉,这头发胡须嘛,就变成了满天星星。”

李耳蹙眉沉思了一会儿,往下继续追问:“这天地万物生成之前,那阴阳混合、清浊不分的东西,又从何处而来?支配这些东西生成变化的老祖母,究竟叫什么名字啊?”

李母不耐烦地说:“傻孩子,就你爱钻牛角尖!”

李耳不服气地说:“我看这天地万物都是物极必反,如果我把牛角尖钻透,外边不是一片新天地嘛?!”

李母随口搪塞道:“不管新天地、老天地,反正天地万物的老祖母,既没名也无人知晓。”

李耳那睿智的长目里,陡然像着了火似的亮光闪闪:“娘!你真是咱厉仁里的大圣人,善于抛砖引玉,按照您这说法,那大家都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无’,不就是天地万物开始的源头嘛?”

李母打断儿子的话说:“孩子,你别绞尽脑汁为天地万物寻找老祖母了,还是多读点诗书,仔细研究研究安邦治国之道,尔后出将入相,为咱李家光宗耀祖呀。”

李耳如痴如醉地说:“安邦治国必须有包藏宇宙之机、谐和天地之志,不探讨支配宇宙万物发展、演变的天道,运筹朝堂时,又如何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呢?”

李耳以他独到的慧眼,超凡的天才,在观察天地万物及人间丰厚内涵时,发现了正反两面的对立和依存,他第一次用“道”来解释天地万物的生成和演变,成为道家的创始人。可叹春秋末年,列国正忙于征战兼并,又有谁赏识李耳这玄之又玄的天道呢?直到李耳过了中年,变成扬名华夏学术界的“老子”时,周景王才仰慕他的才华,招他进京都洛阳,当了为周天子掌管图书的“守藏史”。

老子心里清清楚楚,而今世人都急于攀高结贵,溜须上爬,而自己却要倡导人要像水一样,不仅滋润万物,而且守柔处下,与世无争,天生就不是做大官的料,为周天子掌管图书,虽然职位低微,可每日书绕四壁,既可以随时查阅王室珍藏的史料,整理罢典籍文献,又可以到京都郊外饮清泉,采野果,放浪形骸于碧水青山之间。

这天,老子正在竹简、绢书堆里,整理、修补《竞典》、《禹贡》、《商书》、《周礼》等珍藏文献,一个英俊魁梧的青年人,彬彬有礼地走进守藏室求见。

老子赶忙放下手中的典籍,和蔼地问道:“不知来客高名大姓?家居何处?”

那青年人自我介绍道:“小人姓尹名喜,祖居楚国云梦,说起来同守藏史大人还是老乡哩。因为我家叔父,在镇守京都的周朝军队里任郎中,数载以来,我一直在叔父身边学习六艺。久闻守藏史大人,精通天地万物演变之道,特来守藏室请教。”

老子眉尖耸了耸,笑着说:“而今世人多崇尚急功近利、立竿见影,老翁讲习之道,上达日月星辰,下连山水草木,不少地方,只可琢磨意会,难以用语言表达,只怕你乘兴而来,最终却落个败兴而归呀!”

尹喜兴致勃勃地说:“常听我家叔父讲,而今舞文弄墨之徒,刚刚触及皮毛,便哗众取宠,乱发议论,守藏史大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常常把修身治国之事,溶进发展演变的宇宙长河里思辨论证,堪称内涵丰富,底蕴博大精深啊。”

老子赶忙摆着手讲:“说不上请教,只能算作共同探讨。这哗哗流动的,多是浅水,而千丈深潭,多是沉寂无声,人若处于盛名之下,又有几个名实相副呢?”

尹喜诚恳地说:“叔父让我习武时,箭射天上的飞鸟,射了多天,连半只也没射中,今日特来守藏室,找大人当面请教。”

老子胸有成竹地说:“这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所以顺乎自然,因势利导,以无为达到无所不为,乃老翁平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同样这不射之射嘛,就是习武射箭的最高技巧。”

尹喜大惑不解地说:“若天天抛开弓箭,到鸡年猴月方能练成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呢?”

老子坦然.笑,耐住心往下解释:“学道最忌讳浮浮泛泛,就事论事,如若灵性彻悟,抛开弓箭,照样可以升华到玄之又玄的绝妙境界。”

尹喜好奇地说:“既然不射之射如此玄妙,就请守藏史大人速讲。”

老子语重心长地说:“这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能够战胜别人者,只能算作力大,若远大志向确定之后,勇于向世俗诱惑宣战,不断征服自己身上的缺点,方能称得起刚强。就拿箭射天上的飞鸟来说,可以分三步操练,你回家之后,先选一游动之物,每日排除世俗滋扰,全神贯注地盯住看,待这游动之物,在你眼中纹丝不动之时,再来见我。”(待续)

(责任编辑乔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