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杨锡龙
民国初年,豫西南宿州城里有两家镖行,南关镖行的老板叫姚春,北关镖行的老板叫姚秋,二人是亲兄弟。姚家老头早年闯荡江湖,撂地摊光着膀子打拳卖膏药,后来回归故里,以授徒和兼治跌打损伤糊口。姚氏兄弟自幼在父亲的指点下练功习武,摔打出一身好功夫,成年后开起了镖行,手下的镖师都是师兄弟。
镖行业务主要是走镖、护院、坐店和保护库丁。走镖是为商家押送货物;护院是为大户人家值更守夜;坐店是保护店铺不受地痞无赖寻衅滋扰;保护库丁是看守官府金库及钱庄票号,就像现在的保安公司一样。
当时,西洋快枪已经传入中国,拳脚棍棒功夫相形见绌,在人们心中大打折扣,镖行生意一落千丈,惨淡经营。姚家兄弟练武没有武德,贪图钱财周旋于黑白两道,暗中接“黑活”走黑道,只要有人肯出大价钱,就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杀人放火绑肉票。这类活风险再大,他们也亲自出马,从不让外人插手,唯恐走漏风声,砸了镖行招牌。
宿州城西有个土财主叫周赐忱,勤俭一生,置买下上百顷田地。他死后,大儿子周天福和小儿子周天禄要分家另立门户,宅院两处自无话说,唯有在田地分配上产生纠纷。周家有十亩“望天收”冈坡薄地,风调雨顺年景,种一葫芦收两瓢;遇到风涝旱灾,颗粒无收,全看老天爷的脸色。
兄弟二人谁也不愿要那十亩地。经族人从中调解,每人五亩,平分如何?弟弟周天禄不满地皱起眉头说,这块地在哥哥分的那些田地中间,春种秋收出来进去不方便呀。周天福耷拉着眼皮子说,要是全部分给我,那也不公平!
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让半步,成了解不开的死疙瘩。以后多次争吵,多次对骂,多次厮打,直至对簿公堂,各耗钱财无数,谁也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想退都退不下来,争的就是一口气。
民国初年,县长坐堂问案,执法裁判。杨县长官帽子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案子审了一年多,肥得两嘴冒油,最后仍打着哈哈,没个了断。但兄弟手足之情早已荡然无存,成了冤家对头,八辈子仇人,恨不得一刀把对方劈死,才解心头之恨。
周天福暗中来到南关镖行,找到姚春密谈,要他把弟弟“黑”了,报酬是5千块大洋。姚春自然喜出望外,满口答应。
那天夜里,姚春来到周天福家中,询问了周天禄宅院的路径后,便穿上夜行衣,头戴黑布面罩,准备前去行刺。这时,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悄然翻墙进入院内。周天福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有刺客——”姚春“呼”地吹灭油灯,拔剑迎了上去。那黑影见主家已经有所防范,反身腾地攀上墙向外逃去。
黑暗中,二人在野地里刀剑相向,厮杀起来。不到三个回合,姚春双目骇然睁大,手中的剑僵在半空——对手竟是弟弟姚秋。姚秋也认出了哥哥,不禁“啊”了一声,木桩似的怔在那儿不知所措。姚春忙把食指放在唇上轻“嘘”了一声,低声道:“弟,别停手!”
原来,周天禄也悄悄来到北关镖行,以5千大洋报酬与姚秋谈妥,要他去把哥哥“灭”了。
旧世道,镖行拿了雇主的钱,就得为人拼命。坏了规矩,名声传出去就会断了客户,断了自己的生财路。兄弟二人各为其主,只见那刀光剑影,金属撞击声“叮当”作响。虽然出的都是虚招,可毕竟是真刀真枪,身上难免被7剑撩挂出道道血口……
最后,二人战至筋疲力尽,成了血人才罢手散去。
按镖行规矩,雇主先付一半酬金,待委托的事情办妥之后,再付另一半。姚氏兄弟自不愿骨肉相残两败俱伤,更不愿放过要到手的大洋。两人一合计,在夜幕之下轻而以举的把各自的雇主杀了。
周氏兄弟的两处宅院,各自摆设灵堂,满目孝白,唢呐哀乐绕梁。一班和尚闭目打坐,诵经超度亡灵。一群孤儿寡母哭作一团,暗中还得按约定付给姚家兄弟另一半酬金。
周氏兄弟为那10亩薄地,斗得天昏地暗,争得焦头烂额,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四邻八乡的人们莫不唏嘘。老人们更是叹道:周家气数已尽,该败家了。兄弟反目,祸起萧墙,这是天意。
那年,杨县长勾结毒品贩子,暗中走私烟土,结果被警察局局长吴铁军查获。他亲自登门拜访通融,希望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吴铁军也是巧取豪夺之辈,吞到肚里的肥肉,自然不肯再吐出来。他有亲戚在省都督府做官,飞扬跋扈,目空一切,根本不买这个账,放行可以,要交2千块大洋的罚款。
杨县长气得两眼一黑,差点晕死过去,最后只好让毒品贩子出面交了罚款,二人从此成了仇家。吴铁军自恃根子粗,有靠山,还扬言要追查毒品贩子的后台老板。
杨县长得知大事不好,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参与贩运毒品,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劣迹斑斑。一旦东窗事发,丢掉乌纱事小,脑袋恐怕也难保住。他越想越害怕,最后心一横,派儿子宝贵找姚春密谈,出价1万块大洋,除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姚春遇上了大财神,喜出望外,拍胸脯大包大揽定办他个天衣无缝,即便失手被推到刑场砍脑袋,也绝不牵连任何人。接下来几天,他夜间暗中观察吴家宅院,发现戒备森严,心里不由得有点发憷,知道一人难以得手。打虎亲兄弟,上阵还是父子兵,他便找来弟弟当帮手。
一个暴风雨的深夜,吴铁军被刺死在姨太太房中。
杨县长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轻吁了口气,很是得意。他知道姚氏兄弟爱财贪色,投其所好,不仅如约付了另一半酬金,还吩咐儿子宝贵以隐秘方式,把妓院一个叫“红半城”的窑姐赎身,作为酬劳送给兄弟二人。
按宝贵的意思,早该对姚氏兄弟来个杀人灭口,以绝后患。一听父亲这样安排,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一脸困惑得问:“爹,让这二人活着,已经是咱们的一块心病,你何必再花钱……”
殊不知杨县长老谋深算,脸色阴阴的眯眼一笑,说:“孩儿言之有理。只是你道行还浅,不懂玄机奥妙所在,你去办就是了。”宝贵听得低眉顺眼,垂手侍立,诺声连连。
“红半城”年方二八,貌若天仙。她那脱俗的优雅,袅娜的体态,柔媚的声音,令姚氏兄弟惊望如痴,口水顺嘴角往下飘丝,都想收到自己房中为妾。酬金可以平分,一个女人两个男人咋分?
姚家兄弟协商了半天,谁也不肯退让。最后,哥哥姚春黑着脸,鄙夷地鼻子冷冷一哼:“我是照顾你,才让你当帮手。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离了我,你能找来这大‘活’?”
“你有恁大能耐,何必找我!”姚秋不服气地翻了翻眼珠,反唇相讥。
最后,还是哥哥姚春抱得美人归。姚秋不禁气恼撞胸,觉得哥哥欺人太甚,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日,姚春又接了个“黑活”,一个客户出钱刺杀仇家。这仇家也是有身份的人,大户人家,三进深的宅子朱门铜环,墙高院深,家丁仆人成群,单枪匹马拿不下来,只好又来请弟弟出山相劝,酬金依旧平分。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这种事情用自己人比用外人保险。
兄弟二人心存芥蒂,见面有点尴尬,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会儿闲篇,气氛才缓和了下来。姚春言归正传,压低嗓门说:“此事万不可走漏风声。你今晚独自来我家,咱们再做仔细商议,如何?”
姚秋警惕地看了哥哥一眼,身子微微一震,皱起眉头思考了片刻,眼眶里闪起奇异的光亮,狡黠一笑,连声说好。
夜晚,姚秋跟着哥哥悄悄来到二间密室,桌子上已摆好酒菜。二人落座后,一直喝到更深人静。一声尖利的野猫嘶叫,似从幽深的荒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姚秋打了个激灵,他早就有杀兄夺回“红半城”的打算,觉得此时正是天赐良机,不能错过,便凶相毕露地拔出藏在腰间的短刀,一咬牙一闭眼猛地刺了过去——
一道寒光闪过,室内顿时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猝不及防的姚春心窝鲜血喷涌,他双手捂胸艰难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咧嘴苦笑道:“杨县长这是要杀人灭口……才送这个狐狸精……让我们兄弟恶斗……我在你那杯酒里也下了毒药。”
“我们中计了!”姚秋惊骇得大睁双睛,如梦初醒般地发出一声绝望而凄然的干号。这时,他腹中毒性已经发作,“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脑海里闪现出少年时同哥哥一起练功习武的幻觉……
窗外,弯月如弓,夜风苍凉,秋虫低鸣,如泣如诉。
(责任编辑 乔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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