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大家李子鸣

李子鸣先生,一代武术大家,梁式八卦掌著名传人,河北省冀县人,生于1902年,卒于1993年,享年91岁。他自幼习文练武,能书能画。16岁,拜八卦掌名家梁振蒲为师,学习八卦掌,终生习练研究,深得八卦掌精粹。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他投身革命,在北平借开办宏业酱油厂和元隆商行的身份,开展地下革命工作,掩护了北平工委主要负责同志,为革命做出了贡献。新中国成立后,他先后担任北京制冰厂和食品厂等几个国营工厂的厂长,同时还致力于继承、整理、研究、推广中华武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他主持了挖掘、迁建八卦掌创始人董海川墓的工作,随后又创建了国内第一个民间拳种研究会——北京市八卦掌研究会,并亲自担任会长。他完善了梁振蒲先生传承的八卦掌体系,并广泛传播,培养了大批武术人才,桃李满天下。晚年,他著书立说,编撰出版了《董海川转掌》《梁振蒲八卦掌》《八卦掌珍秘录》等十多种专著和稿本。他曾经担任中国武术协会荣誉委员、北京市武术协会顾问、八卦掌研究会会长、全日本中国拳法联盟顾问等。

2005年3月19日,北京武术界、文化界、新闻出版界,以及来自海内外的八卦掌门人弟子和李子鸣先生的亲友计260余人,汇聚百年老店全聚德,举行了“李子鸣先生百年纪念会暨画册、专题片、纪念邮票首发式”。整个活动隆重热烈,原亚洲武术联合会主席徐才、中国武术协会主席王筱麟等领导发表讲话,高度赞扬了李子鸣先生对中国武术事业的巨大贡献;与会的各界代表也纷纷发言,表达了对这位武林先贤的深切怀念。画册《—代宗师》专题片记录了李子鸣先生精彩的人生,讲述了感人的历史事件。

活动结束后,三月末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在大兴区武术协会主席张全亮先生的陪同下,记者来到北京西郊,采访了李子鸣先生的夫人线起华和女儿。浏览着一张张饱受岁月风霜的旧照片,观看着李老曾经使用过的刀剑兵器,倾听着亲人们的回忆,李于鸣先生的形象在我的眼前鲜活起来……

线起华:李先生永远是我最尊敬的人

线起华老人今年已经85岁,依然耳聪目明,思维敏捷,记忆精确,被誉为“八卦掌的活字典”。她和李老相濡以沫数十载,夫唱妇随,是李子鸣老人的贤内助,为武术事业做了许多默默无闻的工作。谈起往事,老人的话语平缓而又清晰。

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们老头儿是我最尊敬的人。不是因为他是我的老头儿,我才尊敬他。他不是我的老头儿,我照样尊敬他。因为他的为人处世值得人尊敬。

解放前的事就不多说了。那时,他开商行,办工厂,用这个身份作掩护,干革命工作,掩护了许多党的地下工作者,像原来北京市的市长刘仁、副市长陆禹,还有马光斗,都受到过他的掩护。那时,他真是舍了身家性命为党工作。由于这个经历,在“文化大革命”中他还受了冲击,被关起来审查了一年多,遭的那罪就甭说了。这也难怪,当时连刘仁他们都成了反革命了,我老头儿能逃得掉吗?最难得的是他受了不公正的对待,对党的事业仍然是忠心耿耿,总是想多做一些工作,退了休还不闲着。

就说给董海川先师迁坟这件事吧,要是搁在现在可能不算什么,可在当时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文革”刚结束,人们的思想还没解放,给一个清朝的太监迁坟立碑,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呀!谁不怕再来次运动,背上个给封资修树碑立传的罪名!我们老头儿“文革”中就折进去了,如果再折进去,还不把老命给搭进去?我劝,儿女也劝,可是我老头儿就是不听,说我练了一辈子八卦掌了,不能让祖师爷埋在地下找不到,让后代都找不到祖坟,忘了祖宗。

李先生就是这么尊师重道。没有办法,我们只好依着他。迁坟这件事,从1977年酝酿,直到1981年11月13日举行落成仪式,经历了三四年的时间,其中的周折真是一言难尽,不说别的,单单找北京市副市长陆禹,就找了三次。

董先师的墓原来在东直门外小牛房村,“文化大革命”中坟被平了,墓碑也被推倒了,1977年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了菜地了。为了求证墓地,我们老头儿和迁坟委员会的人多次到文史馆查阅资料,找到清朝有关董海川的档案,开出证明,村里才同意迁坟。挖出墓碑和遗骨后,当时想迁到万安公墓,可是那时万安公墓只准许安葬海外人士、华侨、知名人士和烈士,董海川这样的人是不能安葬的。李先生就找到陆禹副市长,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陆禹副市长的支持。这才在万安公墓为董海川买了一块墓地。

由于集资来的钱不多,李先生就想自己建坟墓,可是万安公墓不同意,交涉了几次都不成。没有办法,李先生再次找到陆禹副市长,经他协调,说是民间自己筹的资金,没有多少钱,又是为了保护文化遗产,人家才同意我们自己修墓。第三次找陆禹副市长是开工后,没有水——万安公墓的水不让用,附近村庄的水只能晚上用。晚上罴灯瞎火的怎能干活?没有办法,李先生又请来陆副市长,经他协调,才解决了修建墓地的用水问题。

修墓那些日子真是千难万难,要是没有市领导的支持,没有李先生的操心费力,没有八卦掌门人弟子的齐心协力,能不能建成是很难说的。为了筹集资金,我老头儿亲自给国内外的重要人士、八卦掌弟子写信。他当时快80岁了,还亲自到房山县的瓦场挑修墓用的琉璃瓦。他每天都到工地上。那时,万安公墓还不通公共汽车,要走很长一段土路。遇到刮风下雨,老头儿总是弄得一身泥水。修墓的活儿都是弟子们利用休息的时间来干,我老头儿退休了,就全天钉在工地上,中午就吃点干粮喝点水,风里雨里的吃了不少苦。还有,买水泥是通过我的四女儿从卢沟桥构件厂买的;董海川三个字上的金箔是第二建筑公司的一个弟子给做的。就这么齐心协力,总算把墓修好了。

迁完了董海川先师的墓后,又过了几年,我老头儿又把他的老师梁振蒲先生的墓从河北冀县迁到万安公墓。后来,又把他的师兄郭古民安葬在万安公墓。现在,八卦掌传人的陵墓已经成了万安公墓的一个景观,每年都有很多国内外的八卦掌弟子前来朝拜。人们都说,我老头儿为八卦掌事业的继承发展,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好事,怎能不受人尊敬呢?

李秀仁:柿萌轩抹不去的记忆

李秀仁是李子鸣先生的五女,华英仁家展览展示有限公司董事长,画册《一代宗师》的主编。爽朗、干练、快人快语的李秀仁说起父亲,语言中透出了无比的崇敬怀念……

世界上,有些东西是当你永远失去的时候,才会体会到他的珍贵。对父亲的怀念就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漉逝,我对父亲的怀念反而越来越强烈了。特别是这次编辑出版这本画册,使我更进一步走进了父亲的内心世界,走进了父亲从事的武术事业,也更理解了父亲。可以说,编辑这个画册的过程,对我来说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也是一个灵魂净化的过程。

我是父亲的第五个女儿,性格和父亲相似,豪爽、开朗、大方,从小父亲就非常宠爱我。小时候,父亲教我八卦掌,在院子里走圈。那时我们住在西直门北草厂14号一个安静的四合院里,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树木。我10岁那年,父亲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柿子树。几年后,柿子树长大了,树阴遮蔽了半个院子。每到秋天,树上结满了柿子,又红又大。我们吃不完,母亲就把柿子送给邻居。那时,父亲经常在柿子树下练功,指导我练八卦掌。后来父亲把我们的院子起名叫柿荫轩。

16岁那年,我到北大荒插队下乡,离开了父亲。“文革”中老宅子又被造反派占了,柿荫轩离我就远了。在北大荒,由于没有父亲的督促,再加上生活的艰苦,我的武功也就逐渐荒疏了。每次探亲回家,父亲总说让我练练看。我知道;父亲对我抱有很大的希望。当时,我心里真是很惭愧。

上世纪80年代落实政策,老宅子还给了我们。那时,八卦掌研究会已经成立,父亲就把八卦掌研究会的牌子挂在了院门口。从此,柿荫轩就成了八卦掌研究会的办公地点,接待来自国内外的武术爱好者的访问。我从北大荒回到北京后,一直为自己的生活工作奔忙,根本顾不上武术,也顾不上父亲的八卦掌事业。说心里话,那时我也没有能力帮助父亲。

说到对父亲八卦掌事业的帮助,首推的应该是我的母亲。八卦掌研究会成立后,活动地点就设在我们的老宅子。那时我们家总是人来人往。父亲好客,来了拜师求艺的,往往要留下人家吃饭。如果人家要走,他就一把拉住人家,非要人家留下不可。这就苦了母亲,总是忙着做饭炒莱招待客人,等自己上桌时,莱都凉了。可是母亲毫无怨言。父母那时并不富裕,母亲没有工作,都靠父亲的退休金生活,来的客人多,就难免手头紧。有一次,又来了客人,父亲对母亲说炒两个菜,我们喝盅酒。这可把母亲急坏了,没有钱呀!又不能说。母亲只好拿了几个啤酒瓶子到外面卖了钱,才买来肉和菜。

母亲不仅是爸爸的好后勤,还默默无闻地为八卦掌研究会做工作。母亲负责管理会费,往各地邮寄会刊、发信。由于经常去邮局,连邮局的营业员都认识她了。

八卦掌研究会的牌子在西直门北草厂14号整整挂了11年。这11年里,八卦掌在北京以至全国得到了大发展,仅北京当时就建立了36个八卦掌辅导站。1993年父亲去世,2002年北草厂胡同拆迁,我们的老宅于,八卦掌研究会旧址也没能保留下来,真是遗憾!最遗憾的是那棵长了将近四十年的柿子树也被砍伐了……曾经浓荫四合的柿荫轩只留在了照片中。

父亲去世多年了,柿荫轩也变成了现代化的高楼,可是这一切却不能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不但不能抹去,而且越来越清晰。随着我事业的发展,我总想为我父亲做些事情,以弥补内心的愧疚。2003年春节,和一帮朋友聚会时,我说父亲的百年诞辰快到了,我想给他出个纪念册。朋友们都支持我,让我尽快干。

做这个纪念册是个浩繁的工程,我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做的,差不多干了两年,其中的艰难是一言难尽,有时我都想放弃了,是父亲的精神鼓舞了我。

编这个纪念册,整理父亲的信函、照片,使我进一步了解了父亲,我为父亲对武术的热爱和追求所感动。有两封信让我落泪。一封是安徽一个山村小姑娘的来信,她身体不好,父亲一直通过书信指导她练习八卦掌。在1992年的来信中,小姑娘写到:李爷爷,跟您交往十多年了,你老给我寄书、写信,在你的帮助下,我的身体好多了,有朝一日,我一定到北京去看你。她还给父亲寄了一个贺卡。另一封信是父亲临终前给霍震寰先生的信。当时,父亲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一年了,他一直挂念李子鸣武术馆的成立。由于没有资金,这个武术馆虽然有了批文,却一直没能成立。他就给霍震寰先生写信,希望他能当馆长,并在广州成立分馆。那封信,父亲是用毕生的力量写的,墨涸透了五六张纸……

读着这些信件,我感到是对我心灵的一种净化。在当今这个社会中,有多少人能像父亲这样不图名不图利,为武术事业无私奉献呢!我对帮我做这项工作的公司员工说,不要认为这是我这个董事长在给我父亲做个纪念册,这也是在为中国的武术文化事业保留下一些资料,是在弘扬一种精神。

纪念册出版了,我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以前我没有意识到武术事业这么重要。这次活动,使我平添了一种责任感,我应该把父亲的事业继承下来。

李秀平、李秀敏、父亲,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人

李秀平是李子鸣先生的长女,四通纳米技术科技公司总经理。李秀敏是李子鸣先生的三女,原为华北电力设计院的工程技术人员。姐妹俩都已经年过六旬。她们说,父亲的言传身教影响了她们的一生。

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又是一个伟大的人。他不是作家,可是写了那么多书。他不是教师,可是教授了那么多的学生和弟于。他不是伟人、明星,可是收到了国内外那么多的聘请。他对事物很敏感,有前瞻性。比如给董海川迁坟,没人敢做,他就敢有这个举动。他要写书,我们劝他说,您别写了,发表不了,如果一句话错了,又惹麻烦。可是他写了那么多。他乐观、向上,爱好广泛。他的宽容,能够客人、让人的性格,影响了我们。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大家都能和睦相处、互相帮助,这是受父亲的影响。

父亲还乐善好施,经常帮助有困难的人。记得他当厂长的时候,每到冬天他就让母亲把我们小时候穿的棉衣拿出来,送给厂里家庭经济困难的工人。他练了一辈子武术,存下的器械却不多,那些刀剑都送人了一只要有人说这把剑真好,他就会说你喜欢就拿走吧。他还爱好书法、绘画,特别喜欢画兰花,他的画作为文物,被军事博物馆收藏了。可是如果有人喜欢他的画,他都会爽快地送给人家。

他对我们姐妹兄弟也是非常关心的,是个慈祥的父亲。他从小就教育我们热爱党,热爱国家。受父亲的影响,我们上学时是优秀学生,工作时是先进工作者。在我们人生道路的关键时刻,比如升学、就业、结婚,都是受他的影响教育,才走上了正确的人生道路。现在,我们姐妹兄弟七个,都成就了自己的一番事业,在不同的岗位上为社会做着贡献。

父亲关心国家建设,热爱社会主义。记得50年代他曾经给毛主席写信,阐述利用武术治疗肺结核。当时治疗肺结核还没有特效药,父亲建议在气功疗养院开展武术运动,加强身体健康,战胜疾病。他对水利非常感兴趣,曾经给黄河管理委员会写信,提出治理黄河的方案。退休后,他又一次给黄河管理委员会写信,说自己身体还很健康,想对黄河进行考察,希望国家能给予支持。

父亲的想法也许有些天真,可是,这也反映出了他关心国家、希望参加国家建设的迫切心情。

对武术事业,父亲更是呕心沥血,无私奉献。武术院科研部的康戈武先生当年读研究生时,想写八卦掌方面的论文,找到我父亲寻找资料。父亲二话没说,拿出一百多本资料给了康戈武老师,说你拿走吧。对那些想学八卦掌的人,只要你人品好,爱好这个,他总是倾囊相授。这一点,张全亮师兄感受最深。当年,父亲曾经两次到大兴县张师兄的家里,一住就是个把星期,教授八卦掌,没有丝毫的保留。

父亲是我们人生的楷模。我们为有这样一个好父亲而骄傲。我们虽然没有学习武术,可是为了武术事业,我们是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次,秀敏担当了制作光盘的工作,做了许多细致、烦琐的工作,采访了30多人,终于把这个光盘做得比较完善。这次举行父亲的百年纪念活动,对我们是一个教育,对父亲的在天之灵也是个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