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解孙禄堂受伤之谜

由于拙作《孙禄堂授拳陈健侯纪实》(《搏击》2005年第7期，各大网站转载)中披露了孙禄堂宗师受人暗算被我岳父陈健侯治愈的事，引起了广大网友对此事的关注，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有人表示赞同，例如有一网友的帖子是这样的：

内家拳旧闻55
——孙禄堂被人暗算之旧闻
netevil叙述：
关于孙禄堂被人暗算之说，流传甚广，不仅在大陆众口相传，而且流传到了台湾。见之于文字的有台湾王嘉祥「孙禄堂宗师行谊」一文，「孙公在上海，某次往先施公司购物之际，在电梯间，于众人推挤中，突遭暗算被点了穴道，当时即知，但因人多，无法辩认下手者何人。归后竟致吐血，俟乃静坐行功休养，竟月方愈。」(台湾《力与美》杂志46期)。大陆的传说和这大致相仿。孙遭暗算后，是由镇江名医陈健侯为之诊病，此事曾在《气功》小册子上提到过。孙禄堂突遭暗算，回手一拳，把那人打了一个跟头，但此人毫无损伤，站起来拍拍身上，没事，走了。孙氏即感浑身酸软无力，回去后经调理，并经镇江名医陈健侯医治是有了起色。但是“毕竟年事已高，最终之死，还是和这有关”。当然，我是听来的，没有亲眼见过。
此旧闻恰好与拙作正好相印证，只有结尾“毕竟年事已高，最终之死，还是和这有关”是臆测。当初岳父是把孙师的伤彻底治愈的，并不只是“有了起色”。
另有一个名叫“武学研究”的网友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原帖如下：
对证多年的各方面资料，此事的梗概是：
时间：1930年夏
地点：大新百货公司
发生时的情况过程：孙老先生上电梯时，有人趁人多拥挤，点了孙老先生死穴，点穴者被孙老先生以内功弹倒在地，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孙存周、朱国祯等当即将该人抓住。孙老先生看了那人一眼后，说这孩子没干什么事，就将这年轻人放了。随后孙老先生继续乘电梯到五楼，这时才对孙存周等人说：“刚才那孩子点了我的死穴，你们不要找他了，过几天我会收到一封信的。”于是返回下榻的月宫饭店。孙老先生对弟子和周围的来人说：“我被人点了死穴，两天之内任何人我都不见。”一天后，孙老先生叫剑云老师进去，指着痰盂里的一滩黑水说：“都是它在作怪，现在好了，没事了。”当天果然收到一封信，信中说如果孙老先生去某某人的坟前烧香，他就会把治疗点穴的解药寄来。利、老先生说：“那天我一看那孩子那张脸，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20年多前，他父亲与我比武，使出毒手，我想教训他一下，一时疏忽，出手稍重，结果他父亲受了内伤，不久就死了。这孩子是冒死来报父仇的。真孝子啊!”当晚杜月笙来，说三天之内一定抓住那孩子。否则不在上海滩混了。孙老先生说：“那是个孝子，冤怨想报何时了?这事就不麻烦你了，我已经了结了。”但是弟子中惟独支燮堂最忧郁，孙存周则誓要报仇。孙老先生把他们二位叫到自己房间里说：“我根本就没事，也没受伤。但人家要报父仇，总得有个结果。对外就说点伤了我，他对他父亲的亡灵也算有个交代了。我不会去给他父亲的茔前烧香，他也不用给我寄解药。”支燮堂不解，问痰盂里的黑血是怎么回事。孙老先生说：“那哪是什么黑血，是我把砚台里的墨汁倒了进去。这事你就不要说出去了。就这样演下去好了。”
以上事情为支一峰先生所记载，寿关顺先生的说法也基本相同。剑云老师亲口对我讲：“痰盂里的东西黑乎乎的，像墨汁一样。”当年孙老先生所以没有告诉剑云老师真相，可能是因为剑云老师当时年纪还小，只有16岁，耽心不经意间说出真相，使得已经了结的事情又起变化。当年孙老先生是想以这种方式化解一个孝子的杀父之仇。剑云老师晚年对我讲：这里确有这段隐情。但是没想到当年孙老先生的这个极聪明的做法，却演化成许多传说故事，其中就包括陈健侯先生的所谓密传万字手的故事。
我认为这个帖子首先是时间不对，孙师受人暗算不是在1930年(应在1929年之前，据周大可说是1928年)，地点也不是在大新公司(是在先施公司)，所写内容更是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江苏省国术馆是1928年6月创办，9月份镇江国术馆才能南京迁至镇江。我岳父写信给他，与他讨论《易经》，应该是在1929年的事。那时其父陈庆年先生患中风己卧床十年，1929年6月3日去世。江苏省省长钮永健亲笔为他写了讣告。这些都是有时间可查的。先岳父健侯公给宗师孙禄堂写那封研讨《易经》的信是在侍父病时写的，所以应该在1929年。由于这一封书信，孙师与健侯公才有交往，然后才有看病的事，才有授拳的事。健侯公是江苏高等学堂化学系的高材生，不仅专业课优异，而且国学、英语、德语也极好。毕业后原拟到德国留学学医，因父病而未能成行，后来自学中医，花了十年时间才把中医的脉学钻通，所以人称他“切脉如神”。他给孙师切脉看病的事，有他的秘书吴心谷在场。我岳父的二女儿陈端孙现已84岁，她也是目击者之一。陈家是书礼之家，而健侯公20岁开始就皈依佛门，吃素信佛，佛家有“受持五戒”，其一是“不妄语戒”，也就是不说谎话。再说陈家是镇江体面的望族，在当地有着很高的声誉。诚实守信是陈家人共有的基本品质。陈家从来也没有一个人是靠拳吃饭的。要编造“陈健侯先生的所谓密传万字手的故事”，有何必要呢?
说到学拳的事，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虽然一些信物经过抗日战争、文化大革命，已丧失殆尽。但孙氏三十六手太极拳客观存在，这是谁也无法否定的事实。我写的《太极三记》(注)，不少内容是我岳父亲口对我说的，为了写这文章我又经过认真的调查，甚至查看了《陈氏家谱》，初稿写成后又请内兄陈正奇(原名登谦，现为上海市公安局离休干部，原为杨帆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陈登丰(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全国著名的压力容器专家)仔细核对。现在发表的《太极三记》除文字校对错误外，在内容上只有第一记《武林奇侠孙禄堂逸事》中孙禄堂跟杨露禅交换拳术一句中的“杨露禅”是“杨露禅后辈”之误，发表后，我就发现了，当即写信给编辑部了。其他二记，特别是第二记《孙禄堂授拳陈健侯纪实》没有任何不实之处。
关于孙师受暗算的事，是吴心谷亲口对我岳父讲的。吴心谷扬州人，曾做袁世凯通治局秘书，1915年拜孙禄堂门下，1916年为孙师《八卦拳学》作序。以后一直追随孙师，做他的秘书兼西席。《孙禄堂武学录》中的不少文字出于他的手笔。吴心谷所言应该是可靠的。孙受伤应该是在其1929年之前，从脉象看孙此伤已有一些时日了。而决不是所说为“1930年夏”。至于地点并不是在大新公司，而是在先施公司。受伤经过大致是这样的：
孙师出门常有四个学生相护，前二个，后二个，孙师居中。先施公司的电梯非常拥挤。当时的电梯没有现在的平稳，在电梯停站时要抖动几下，杀手就是乘电梯抖动时，用点穴法，在孙师背部肺腧穴点了一                                                    
                                                                             下，孙师猛觉不对，发觉有人暗算他，张目寻找杀手时，杀手早就消失在人群中了。孙师立即返回旅社，嘱任何人不准打扰他，闭门静养调气。杀手又买通上海小报，第二天《申报》上即刊登了太极泰斗孙禄堂死矣的消息。孙师闭门调息十多天，才把恶血逼了出来，然后自己开方调理。孙师是有着上乘的内功的人，换了别人早就一命呜呼了。孙师虽然转危为安，外表仍是健如少壮，实际上却落下了一个病根，到了每逢春季趋暖即复发吐血，痰中带血丝。到镇江后，他与陈健侯先生因谈《易经》与《老子》而成莫逆，后又听人说陈切脉如神，故请诊治。其经过在拙文《孙禄堂授拳陈健侯纪实》中有较详的记述。这里不重复了。
网友“武学研究”的帖子中关于凶手是一个孝子的故事，似乎很动听，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帖子说，“孙老先生上电梯时，有人趁人多拥挤，点了孙老先生死穴，点穴者被孙老先生以内功弹倒在地”。杀手怎会在上电梯时动手呢?上电梯时动手，肯定是跑不掉的。孙老确是有内功的，但不是一天到晚发的。发功是要消耗大量精气神的。内功是平时通过练功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的，是很不容易的，只有到必要时才会动用自己的内功。写这帖子的人看来是一点不懂气功的人。在他心目中有内功的人，是一天到晚在发功的，是永远用之不竭的。这只有那些骗人气功师才会这样骗人。再说，孙老在发功时，别人是无法靠近的，那个杀手知道孙老在发功，早有防备，怎么还会动手呢?不是自己送死吗?至于说，把他抓住了，又放掉了，更是不可信。孙老既然是二十年前杀死他父亲的，这孩子现在也只有二十多岁，孙老居然会一眼就认出这是谁家孩子，难道孙老是看着他长大的吗?再说，既然认得，就应该有名有姓。说孙存周在场，孙存周是有名的“出手见红”的人，他真的会放过杀手吗?他先放了，后来又誓要报仇，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还把杜月笙拉进来作为证人，更是不信。如果有这样生动的事例，在《杜月笙传》中为什么没有提到呢?至于口含墨水的事，更是不可信。
网友“武学研究”的帖子是一则美丽的谎言。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编(不一定是他本人编造，是听人说的)这则谎言的动机是善良的，是美好的。他是为了维护宗师孙禄堂的尊严与威信。“虎头少保，天下第一”的人，怎么可能受人暗算呢?我国的传统历来有“为尊者讳”的说法。
其实孙禄堂受暗算一事，无损于他的伟大和人格。孙师的武功是众所共认的。在清末时举办的“天下英雄会”上，孙师技压群雄，名列第一，于是武林中有“虎头少保，天下第一”的美誉。孙师在年青时确实年青气盛，北京、天津两地，曾有数十家拳技教习场被孙打翻而倒闭，于是埋下了怨恨的种子，欲伺机报仇。孙师一生身经百战，战无不胜。但俗话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孙师武功绝顶，但他是人而不是神，难免也有疏于防范的时候。所以大师被暗算这是很正常的事，没有必要为他讳言。
在我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从网上又看到了一个帖子，现引录于下：

何谓打伤?谈何隐晦?

童旭东发贴于加州阳光http：//bbs．calsunshine．info／sutra10326．html＃10326
我研究近代武术史20余年，对孙禄堂先生遭暗算一事做过专门调研。孙剑云从未隐晦过。以下结合孙剑云、杨世垣等当年知情者的记述：
孙禄堂先生到上海不久，其新旧弟子尤其是上海的弟子和朋友一定要孙先生去逛逛上海的繁华。孙先生出于礼貌，无奈之下与众人去了先施、大新等几个百货公司，当从大新百货公司的电梯内出来时，有人借人多拥挤，乘机从后面点了孙先生的死穴。孙先生出来后对弟子们说我被人点了死穴，随即返回下榻的月宫饭店。用了一天左右的时间冲开了穴道，吐出一团淤血。便恢复正常，并自己开了药方进行调治，不及一月，便彻底痊愈。以后也无任何遗症。
在孙先生被暗算的第二天，收到一封信。是暗算者要求孙先生去他父亲茔前烧香，他则寄来解药。刊、先生这时已经自行解开穴道，故也没有去。时上海帮会人物杜月笙、姜怀素皆为孙先生的记名弟子。对孙先生说三日之内，可将暗算者找出来，否则无颜在上海混码头。但是被孙先生制止。说怨怨相报何时了?算是了我一笔欠帐。盖因暗算者的父亲于20多年前曾与孙先生比武，孙先生一时大意，出乎稍重，竟将其打伤。不久去世。其孩子当时尚幼。孙先生很后悔，欲照顾其家人，不想一家人已经搬走，下落不明。暗算者为了为父报仇，练就了阴手点穴功夫。但是当面挑战他远非孙先生敌手，于是寻机暗算。
至于陈健侯是因为精通易经，所以被孙先生看重，一度定为传人。
童旭东是我十分尊敬的拳史研究者，在有人明知陈健侯先生是孙先生的嫡传弟子而矢口否认时，他仗义执言，肯定了先岳父的嫡传地位。他在长文《因材施教育俊杰——谈谈孙禄堂先生的弟子》中两次提到了陈健侯先生，在这个帖子中又肯定他被“一度定为传人”。这是我们非常感谢他的。这个帖子与上文提到的“武学研究”的帖子虽然大致相同，但没有说凶手被孙师的“内功弹到在地”。在这里我想与童先生商榷的是关于“无任何遗症”的问题。
我在少年时代曾梦想练成点穴功，搜集了一些有关点穴功的书籍，而且曾练过一段时间，虽然没有练成，但对点穴功还是有所了解的。现在还保存着几本旧书。据我岳父诊断，孙师所伤在肺腧穴，肺腧穴是在背部第3胸椎下脊柱旁1．5寸处．《国术大全》(中央技击学会编藏)上说，“凡人生背上穴道，乃生死所系”。解放后出版的《 点穴绝技汇编》也说“凡人身背部穴道，生死之位”。肺腧穴在背部，它与命门穴同等重要，“打重者，晕去一日半不醒而死”。据童先生所言孙师是被“阴手点穴”所伤，“阴手点穴功”比阳手点穴功厉害，像这种点穴，换了一般的拳师必死无疑，但孙师是一位内功深厚的拳师，所以未能  命，但受重伤是无疑的。《点穴绝技汇编》中说：“点穴是运用内力点敌方的穴道，使人内脏受伤，简称，‘内伤’。”如众周知，“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内伤呢?这种生理规律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武功绝顶的人也不例外。孙师内功再深厚，受了内伤后决不可能一月而愈的。尽管他外表仍“健如少壮”，但内里受伤是真。开始几次他找我岳父诊脉，他也是讳疾忌医的，后来经我岳父多次确诊无疑的情况下，才吐露真情：每逢春季趋暖即复发吐血，痰中带血丝。这是他与我岳父亲口说的。是经我岳父数月的悉心治疗才给他看好了内伤后遗症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宿疾为何会在春暖时复发呢?这是因为春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春季风多，而孙师的病在肺上，病与季节相应，所以在春天容易复发。
关于我岳父为孙师治内伤的事，我是亲耳听我岳父说的，而且这事已写进了《陈氏家谱》何况当年的目击证人陈端孙(现年84岁)还健在呢?孙师对后遗症除对我岳父讲过外，从未与其他人讲过，他也决不会对童先生文中所讲的孙剑云、杨世垣等人讲，他们二人也决不会知情。所以我补写这几句，希童先生三思，我相信作为一个严肃的史学研究者，一定会择善而从之的。
注：《太极三记》指拙作《武林奇侠孙禄堂逸事》《孙禄堂授拳陈健侯纪实》《陈健侯授拳张祚玉记——孙式三十六手太极拳在镇江的师承沿革调查》，分别发表在《搏击》2005年第6、7、8期上，各大网站也有此文。在百度网或Google网，都能查到，只要输入关键词“陈健侯”或“孙式三十六手太极拳”或作者名，即可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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