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击的秩序

1、商业刺激

前几天，一位来自欧洲的拳击官员来到了中国考察，一顿好奇过后，就谈到了中国的职业拳击问题。这位官员说，像中国这样的竞技体育大国，假如不搞职业拳击，要想让中国的拳击赶上欧美的水平，那真是白日做梦。
我禁不住要想，中国为什么要搞职业拳击呢？12年前，我就曾经呼吁中国搞职业拳击，到现在，中国的职业拳击怎么就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丝毫也不见动静儿，原因何在？还绝对不仅仅是个体制问题所能搪塞的。
方今社会，你搞不搞职业拳击，都已经不太重要了。该搞的，照搞不误，不该搞的，想搞也搞不出来。南方的沿海省市、边界地区，早就搞起了带有赌博性质的地下野拳比赛。其中有拳击，也有泰拳和自由搏击。比赛前，观众买票进场，票子上自然就带有赌博的押金。地下拳手的水平不太统一。一级的拳王，通常不露面，但是，但凡能够打到拳王位置的人，都是身手不凡的天才型高人。一般的拳手，只有从一级一级的低级别上打起，一直打到最高级别。这种比赛，一般都风险很大，动辄死人。前些时候，一名绰号“野象”的泰国拳手，一个拉颈打膝，击毙了一名大陆拳手。由于有赌博资金的大量介入，这类拳手们的收入还是蛮高的。拳手们只要能够打到最高级别，收入就够一辈子花了。通常情况，这些拳手就不再继续冒险了，很多人就此告老还乡，买房置地，娶妻生子，过起了优哉游哉的庸常人生活。内中实在也有些个野心勃勃、贼心不死的，不甘平庸的，渴求功业的，就得向现有的拳王挑战。一般说，拳王如蚁王，一年到头也不打一场两场。拳王的技术也是最精湛的。每个拳王都有一到两个绝活。据说，拳王们的工夫甚是了得，随便一脚，就能够击碎对手的内脏。
中国官方不搞职业拳击，民间野拳，自然而然也就代替了职业拳击，成了地下的职业拳击。这恐怕是上上下下的中国人所料想不到的。
其实，人总是这样，从历史的角度来回忆现实，很多事情都会很可笑。上世纪70年代末，江苏无锡江阴的一家农村，冒着生命危险，几个人搞起了乡镇小企业，那也是地下工作。安徽的几个穷疯了的农民，背着生产队，偷偷地搞包产到户，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到如今怎么样，这些人不仅很成功，还成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领导时代潮流的人。俨然还是那个时代的时代英雄。
可笑！可笑的玩意儿，从来就是历史老人的手中的专利。历史从来都在嘲弄人世，时不时就会跟那些芸芸众生开个天大的玩笑。
职业拳击的好处很多，最大的好处就是金钱刺激。金钱到底有多大魅力，从前的人不知道，现在的人，终于领教到了它的超凡力量。
金钱刺激，即便在最反对物资刺激的时代，也是铁打的规则，何况我们赶上了商品经济的时代。如今，甭说是欧洲、美国，即便临近的日本、泰国、韩国，职业拳击的水准都很高，职业拳击的突飞猛进，必然带动了业余拳击的水准。没了商业激励，物资刺激，谁捣拳击呀？还有人干这号傻事么？
商业性已经不是新鲜问题了。体育的商业性也早就贯彻到了各个角落。1992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就开了所谓职业运动员进入奥运会的先例。那一年，美国职业篮球的梦之队首度亮相巴塞罗那，叫全世界的篮球迷们眼前一亮。如今的竞技体育，正接纳下大量的商业化的信息。商业进入体育，不仅是梦想，已成现实。

2、食色性也

好多世界流行的游戏规则，一到中国，就要变味儿。体总有人认为，搞不搞职业拳击，其最大障碍就在于它涉嫌赌博。好几茬子体育界的高层决策者都害怕落下个支持赌博的骂名，于是驻足观望，裹足不前。好多准政府官员也瞻前顾后，惟恐身败名裂，不敢吃第一只螃蟹。勇气到了这个地方，统统变成了一种胆怯，变成了对既得利益刻骨铭心的依恋。其实，有些话，不得不说，说出来了，也就亮堂了，透彻了。我曾经多次说过，体育，不管它是何种项目的体育比赛，其最大魅力、核心动力，就在于赌博。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吃喝嫖赌，为什么就是禁绝不了呢，说到底了，这四个字，都是人性深层最基本的需求。
先说吃。俗语云，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又有古人云，民以食为天。最近我读到一本书，讲的就是吃的问题，说人只要一顿饭不吃，就会胃部极端不适。一天不吃饭，就会丧失理智30%，两天不吃，就会丧失理智的50%，到了第三天上，就会胃部剧烈疼痛，那就到了见什么吃什么的地步了。人类的原始习性，初显端倪。第四天里，就饿昏头了，胃部痉挛，瞳孔放大，人如饿兽，哀号四方。人类的求生本能得以召唤，这个时候，人不就成其为人了。谁给他一顿饱饭，谁就是亲爹亲娘亲老子。谁给他一口水，谁就是人类救星超级大恩人。到了第五天上，就更是非同一般了。胃部基本麻木，谁给他一碗稀粥，他就会把生命奉献给谁。第六天上，那就见人吃人，见鬼吃鬼了，人到了这个份儿上，就完全恢复到了野兽状态，实在也顾不得人类的体面了。
这便是吃喝的魅力。有谁敢于推翻这样的定理！
嫖和赌都和体育有关，更和拳击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没看见么，每场职业拳击比赛，回合间歇，都有一位妖艳女郎，风情万种，手里举着个回合牌子，绕场一周。
有人说，所有的体育项目，也就数拳击最血性了。什么叫血性，说白了，就是刺激，就是性感，就是激情洋溢。
拳击是一种不被东方人看好的玩意。正因为拳击太绝情，太不讲情面，太性感，太能够煽动人类的性爱本能，这才惹得很多东方人对拳击抱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情绪。

3、赌博横行

美国喜剧之父卓别林曾演过一个电影，叫《城市之光》，他主演的一个流浪汉，就是因为吃不饱饭，当起了半职业的拳击手。结局很明白，一拳就给人打下拳台了。拳击到了这个份儿上，才显出了它真正的威力。我们不能光看那些个风光无限的大拳击明星，那些为了烘托明星而挣扎于风口浪尖的小小拳击手们，或许更能够代表拳击的本质。
还得再说说那个赌字儿。好长时间，我都觉得，拳击还真不简单，干吗两只拳头就能够萌发出这么大的号召力呢。叫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朝思暮想，打楞走神儿。泰森崇拜，阿里崇拜。拳击迷们说起这帮拳王们，就跟谈起一尊神仙似的。
说得开了，这都是叫一个赌字儿给闹的。我敢说，世界上的竞技体育项目，百分之百，全都有赌博性质。有人问道：“你不是吹牛吧！”吹什么牛，不赌，还真的有得看么？显然没有。记得一位心理学家说过：“人做事，都有一种预期值，这种预期值一旦叫人利用了，就是赌博！”这位心理学家补充道，不是经常见香港电影里有这样的镜头么，甲闲汉见了乙闲汉，俩人一同过地铁，甲闲汉说：“下一个钻出地铁的人肯定是个丑女人！”乙闲汉说道：“肯定是漂亮的！”甲闲汉说：“打赌？”乙闲汉道：“多少钱？”甲闲汉道：“一百！”结果，出来的果然是个丑八怪。乙闲汉不乐意地掏出钞票，晦气地掷到甲闲汉手里，说出一句广东话：“算你有运气喽！”
这就是人类对于预期值的依赖心理。世界上的事物，只要存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都会成为人类赌博的对象。自家的孩子参加高考、中考，虔诚的老太太会跑到庙里求神仙保佑。那实际上也是一种赌博。
香港的赛马业很发达，那是全世界都出了名的，其最大的动力就是赌博。由于赌博而推动的产业实在多得举不胜举。澳门，有了赌博而繁荣，还有美国的拉斯维加斯，欧洲的摩纳哥，这些繁华的大都市，都是因为赌博才得以存在的。既然世界杯足球都有了陪率，那拳击失去了陪率的刺激，还叫拳击么！
拳击的催生物就在于陪率刺激。即便我们不参加赌博公司的陪率，也要在内心倾向上做出陪率押宝。拳击，乃至一切的竞技体育项目，就这么简单。没有一个人能够做纯粹客观地观赏一场比赛；更不可能观看一场比赛，连一点心理的归依都没有找到。这是人性的特点，也是人心的自然，更是人性的弱点。国家体总似乎也意识到了其中大有文章可做，于是，干脆做起了体育彩票，彩票与赌博，不过是一个东西的两个名称而已。
小平先生讲，步子要快一点，胆子要大一点。中国的竞技体育事业也已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惟独职业拳击，死活搞不起来。
中国实在也是太大的缘故，搞起来什么，于不搞起来什么，都显得不太重要。但是，我仍然寄希望于职业拳击。中国人并不怯乎拳击。怎么搞个职业拳击就这么难呢。原因在于我们不敢承认拳击的生存基础是赌博。一件很简单的事，就这样叫一些不三不四的搞得很不简单了。恢复拳击的面貌，方才是治理拳击秩序的根本。

4、百变妖魔

拳击是一种权力，它属于人类少年时代的残余。一个人，只要他仍旧处于少年时代，就不可能逃出拳击权力的统治，更逃不过拳击权力的统摄。人类一旦度过了少年时代，那些曾经热爱拳击的人，就会改变初衷，或者走向拳击的替代品，或者走向拳击的反面，或者干脆走到了拳击的起源地，去探讨拳击只所以震慑人心的极端缘由。
我似乎正走在拳击的反面，正像我从蛮野的北方，走到了温柔的江南。我不认为江南有什么拳击，尽管上海曾经是中国拳击水平最高的地区，也是拳击事业的发源地。但是，上海永远属于香甜之乡，与蛮野的拳击，有着本质的区别。或许拳击也该修改一下它的风貌与章程了，将拳击变得更加妖媚一点，似乎更能迎合绝大多数人的口味。
拳击也妖媚。我这样说，不怕真心热爱拳击的人太过恼火。我真的是观察过拳击的，所以有了几许说话的胆气。我敢说，现代的拳击，正在朝着妖媚化方向迈进。权不说轻量级的选手，本身就瘦小，妖里妖气的。更有大级别的拳手，穿上了草裙围裙，戴上了鸡毛野毛，头发扎成了绿头苍蝇。我注意到，即便号称硬汉、铁汉的泰森，也有纹身的习惯。纹身，就是妖媚的召唤。纹身是为了唤起男人的同情，也是为召唤女人的激情，更是为了呼唤老人的爱戴。很多人认为，拳击是写给男人观看的一本大书，我倒看出了，拳击是写给少年观赏的一出童话。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不会永远眷恋拳击余韵的。拳击还是写给女人观看的一出鬼戏。那些赤裸裸的男人，真叫一些同样赤裸裸的女人，回忆起了美好的胴体时代。拳击的最大意义，便在于它的原始。那总不会叫人失望，一定能够展现出人类与生俱来的记忆残余。童年的，童话的，神话的，梦魇的。拳击属于女人与男人的衔接地带，也属于女人和男人的分野地带。拳击的多元指向，包容了人类众多的原野像素。
真的，我最想说的是，拳击正在告别一个纯粹刚烈的时代，走向了多元美学的新时代。那些荷尔蒙分泌越来越少的人，正再渐渐地告别拳击。那些内在的冲动越来越弱化的人，距离拳击的起点日渐遥远。那些为生存的智力游戏折磨得千疮百孔的人，告别拳击的脚步越来越急促了。那些为生活挤压得生不如死的人，抬头观看拳击，也只能见到拳击最后的一丝残缺的光焰。真正的拳击，就在这种期待中，渐渐走远了。
拳击的光环正在褪去，那是因为我们过多地关注过它的一举一动。拳击的妖媚也好，古怪也罢，烈性依然，血性依旧，都是拳击的珍本，拳击的威风，拳击的实体，拳击的味道。诠释拳击的生存价值，绝对逃脱不出它巨大权力的真诚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