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义侠勇立身之道

云南  陈怀信

1月20日，梁超群师兄来电说：“今年《武当》杂志第一期有一篇题名为《武学杂谈（五）》的文章，你看了没有？”“还没看到”，“太可气了，里面写的都是些诋毁师父（万籁声先生）的文章！你赶紧去找来看看吧，太不像话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嘛，师父做人堂堂正正，是武术界历来公认的武坛宿将，何惧他人诋毁？再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问题总会有澄清的一天的！”2月11日，我终于看到此文，作者是署名北京的童旭东先生，因其友送的一本《万籁声回忆录》而断章取义，通过对1928年10月南京中央国术馆首届国术国考和1929年12月上海国术大赛这两个事件的一番考证，而从怀疑的态度到轻率地、武断地、不负责任地得出如下结论：“本来万籁声是有一定造诣的武术家，在中国现代史上也有一定的贡献。但是如此不顾事实的编造谎言，为了抬高自己不惜造谣他人，实在有失做人的德行，丧失了起码的道德底线。万籁声的这些做法应为当代武术人引以为戒。”

这不是一棍子把人打死吗？万籁声究竟是何许人也？

万籁声，1903年生于湖北鄂州葛店镇。少年时代，负笈北京，寒窗苦读，17岁考入国立农业大学森林系。毕业后留校任助教、讲师等职。其武学均得自几位异人高手之传授。这几位高手依次是：清末永胜镖局总镖头赵鑫洲、孙中山总统卫士杜心武、川西大侠杨畏之、江南第一脚刘百川、名噪大江南北的刘神仙、誉满京华的王显斋以及达人奇士邓芷灵、苏恢元、王荣标等。1928年发表《武术汇宗》一书。该书汇武术南北派、内外家于一炉，各种流派的拳术器械、暗器也尽收于书中。同年10月10日，万籁声在北京举办的华北五省武术选拔赛上以绝对优势取得第一名，并以华北五省武术总代表率队前往南京，参加由中央国术馆举办的第一次全国国术国考大赛。由于他技艺高超，被公推名誉第一。当时中央国术馆馆长张之江拟请万籁声任教务处主任，但却被两广总指挥广东省主席李济深先生捷足先登，遂被盛聘南下广州，创办两广国术馆，任馆长，同时联袂南下的还有顾汝章、耿德海、傅振嵩、王少周等著名北派拳师，这就是武林掌故中有名的“五虎下江南”。抗战期间，万籁声先后担任重庆中央训练团武术总教官、南京军校武术总教官、河南洛阳补充兵训练处武术教官、湖南省国术训练所所长、广西大学体育部主任、福建省永安体育师范学校校长、福建省国术馆馆长等职。1946年始，万籁声定居福州。他曾代表福建省参加过1956年、1957年两届全国武术表演赛及华东五省武术比赛。1957年，在福建省武术比赛中，任裁判长。曾担任福建省武术协会名誉主席。1982年12月，被特邀参加首届全国武术工作会议，在会上受到国家总理及国家体委领导亲切接见。1992年2月27日，万籁声先生90大寿，两千多海内外来宾、武林同道、门人弟子，在福建省体工队凌云宫为他祝寿。全国体总主席兼国际武联主席李梦华代表全国体总向他表示祝贺，赞誉他“为中国武术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同样一个人，我心目中的万籁声与童旭东先生笔下的万籁声完全不一样。我心目中的万籁声先生，是一位热爱祖国、济困扶危、文能著书立说、武能屡挫对手、德能信义侠勇、执着武术事业至死不渝的武坛宿将。我是1989年春上拜在万籁声师父门下学习自然门武术的。在福州市竹林境，我与巫海峰、彭哗、陈荣华等师兄，协助师父帮一个跌伤错位不能下地行走的年轻人成功复位，师父累得满头是汗，这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在福州市竹林境，师父不但教我们武功，还教我们做人。师父常说：“信义侠勇四字，乃我自然门弟子立身处世之道。信则做人诚实，与人办事守信用，重承诺；义则同道之友须有互助精神，须出物出力出心；侠则锄强扶弱，欺压良善者该杀，贫弱孤苦者当救济；勇者合理之事，放胆去做。一个人不怕死，就怕被侮辱。与其侮辱中生，不如奋斗中亡。做事须合情理，不合情理之事远之。……”这些语重心长的话，是我当年听课时的笔录。试问：一位平生以“信义侠勇”为做人原则的人，他怎么会不顾事实、编造谎言？一位平生提倡尊重独立人格反对侮辱他人的人，他怎么会为了抬高自己不惜造谣他人？一位生前救死扶伤为人称道的正面人物，怎么死后竞成了需要当代武术人引以为戒的反面人物？  《万籁声回忆录》一书关于南京国术大赛的一段笔录，万籁声先生所要阐述的主旨有两点：第一点，在国术擂台上赢得第一名的武状元确实是顾汝章，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但在擂台下万籁声与顾汝章的一场友谊性的切磋，是万籁声用吐手若蛇奔的手法、鬼头指技击法和犀利的目光打得顾汝章抱拳认输，万籁声被公推为擂台下赢得第一名的武状元，这同样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原文是，“当时，大家闪出一条小路，长约三四丈的距离，我即伏身而进，他正准备接手，我却用吐手如蛇奔的手法，抽撤急进；他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向后迅退，迫到壁前，适有一木椅，他一跃上去，我就向他鼻上点他一指，他抱拳大呼：师兄师兄，打不得，打不得；于是作罢。同人大笑，曰：老顾呀！你同我们比试时，招法缭烂，何以今天你同万老兄动手，一下都没使出呢？他也笑说：我见他一瞪眼，像只饿虎扑食一样，啉了一跳，一身功夫早跑掉了，还打什么呀！”童旭东先生据此认为：“万籁声一瞪眼就把顾汝章的一身功夫吓跑掉了”，这是不可能的事。进一步认为：“如果一个武术家尽然被吓破了胆，那不是他的奇耻大辱吗？”由此武断地得出如下结论：“竞不惜拿帮助过自己的好友顾汝章的名誉为代价，为自己抬身价。这种卑劣的做法怎能不使人怀疑万籁声的人品。”我的看法是：童旭东先生理解的只是字面意思。行家一看便知，一身功夫仅靠一瞪眼是吓不跑的。一瞪眼就可以把一个练家子的一身功夫吓跑，或一瞪眼就把一位练家子的胆吓破了，岂不成了笑话！准确的表述是：顾汝章被吓得在面对万籁声快速凌厉的手眼攻击的一瞬间不知道这一身功夫该怎么应付罢了。从内行的角度分析：万籁声用的是长期推锡环练就的蛇奔手法、子母球练就的鬼头指法，加上长期矮裆走圈练就的犀利目光，才打得顾汝章手足失措而抱拳认输的。只要苦练过自然门猿奔猴爬矮裆负重走圈四年以上的同门师兄弟，都知道这种极度残忍的苦练，是完全可以练就一双如狼似虎的犀利目光的。不动手则罢，一动手双目即自然圆起，射出咄咄逼人的令敌心惊胆颤的光芒。熟谙此功者一看便知万籁声先生所言非虚。童旭东先生应该没有苦练过自然门的猿奔猴爬矮裆步罢，自然没尝过此功的厉害。杜心武之所以能击败东瀛武士，靠的正是双推手及此种犀利目光。退一步讲，事过两年，万籁声在广州就任两广国术馆馆长，并主动聘请顾汝章担任总教官，万籁声有“不惜以拿顾汝章的名誉为代价来自抬身价”这个必要吗？第二点，童旭东先生仅引用了“事有凑巧，……经此之后，无人不说我是第一名”。但却没有引用紧接其后的万籁声先生加以郑重声明的关键的一段话：“该年冬末我到广东创办两广国术馆时，长堤白布条子大书欢迎第一届武状元万籁声先生等等，可不是我造的，广州距港较迩，只要一查年龄较长的武术界人士，真假便明，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第一，我只说我是名誉第一。我不想标榜自己，但为了要叙述我搞武术历程，有必要实事求是谈谈自己的经过情况。”由此足见童旭东先生对万籁声先生的评述是断章取义的。万籁声先生从来没说自己第一，只说自己是名誉第一，由此足见万籁声先生对顾汝章先生是十分敬重的，不但如此，还主动聘请顾汝章先生担任总教官。试问：顾汝章先生如果认为擂台下的切磋输给万籁声先生是奇耻大辱，顾还会欣然接受万的聘请吗？

《万籁声回忆录》一书关于上海国术大赛的一段笔录，万籁声先生所要阐述的主旨只有一点，就是坚持上海国术大赛是比武而不是比摔跤这一条原则。因为上海国术大赛是上海各界为黄河水灾筹款举办的售票赈灾性质的比武和义演，李景林等赛事主持者主张用摔跤决胜负以避免伤人。万籁声先生则持反对意见，认为如果只用摔跤决胜负，不准踢打，岂不成了摔跤赛了吗？由于万籁声说服不了李景林，也说服不了曹晏海，又不想违背自己的比武原则，不得不在两场比赛之后放弃后面的比赛，改而参加义演。明眼人一看便知，万籁声先生据理力争的不是什么“公推第一”，而是比武应守的原则。

万籁声先生健在时，尚可找到为自己辩解的人证——“只要一查年龄较长的武术界人士，真假便明”，当时没有人怀疑指责万籁声先生的人品。可如今万籁声先生连同他的人证一同作古了，人证肯定有，当年那些年龄较长的武术界人士的后人还在，只要用心走访，就一定能访到，并且物证尚存，那就是1984年10月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冯大彪、陈长智二人合著的《武林英豪》一书，时任北京市武协主席的王侠林为该书写了一篇题名为《天下武术是一家》的序言。里面实录了韩慕侠、陈发科、王子平、李尧臣、蔡龙云、李连杰等武林豪侠，其中就有一篇题名为《武坛宿将万籁声轶事》的文章。可以作为物证。并有1928年南京国术大赛的详细实录。今有童旭东先生站出来怀疑并且指责万籁声先生的人品，万籁声先生究竟是如童旭东先生所说的为抬高自己身价不惜造谣顾汝章先生的丧失了道德底线的反面人物？还是坚持实事实录互尊互敬原则、坚持比武原则的有高尚道德的正面人物？是需要当代武术人引以为戒，还是值得当代武术人效法学习？我想用万籁声先生健在时说的一句话，“真是尽其所欲言而妄言之，人有私心，不说公话，岂不然乎？”用作回答，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责任编辑  乔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