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灯法师的虎丘缘

    摘要：海灯法师如是说--“顽石尚且都能被说服，对待人们却又何必非要用武力呢？”“这人世间，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

    1974年春节期间，海灯法师忽然带着寂诚、范应莲与李兴友等几位爱徒，从四川江油县来到了苏州。蔡林生与周文华是海灯法师在“十年动乱”期间在苏州收下的俗家武术弟子，虽说当时他们分别在苏州火车站货运部与苏州冰箱厂当工人，但他俩还是欣喜地全程陪同着师父与师兄弟们，游览了苏州的虎丘、西园等名胜古迹。

    那时，文化大革命已接近尾声，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极左思潮的残风，从海灯法师他们的衣着打扮上，便不难可以一窥全貌了：海灯法师身穿一件黄色的旧军装，风纪扣紧锁，胸前还不忘佩戴着那组勋章式的毛泽东像章，俨然以为训练有素的老军人。当时的范应莲与李兴友他们正值朝气蓬勃的好年华，同样衣冠整齐一丝不苟，与身材瘦小的师父站在一起，更显得高大魁梧。

    其实，早在1958年秋，海灯法师就与这座代表着苏州形象的虎丘山结下缘分了。

    那年，海灯法师毅然带着寂诚与寂平俩徒弟离开江西云居山，前往太湖西山岛石公寺隐居，曾应虎丘寺方丈楚光法师的邀请，在虎丘寺向僧人们讲授过“金刚经”。那时，海灯法师对这座有着悠久历史文化的名山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1966年，文革波涉孤岛，殃及法师。为避锋芒，海灯法师带领寂诚、广法两弟子连夜来到苏州城中，暂住在笃有友情的居士与弟子家中。就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期，海灯法师仍挂念着虎丘山：木渎灵岩寺被砸毁了，玄妙观被破坏了，那么全国闻名的虎丘与西园等佛门胜地的情况怎么样？于是，趁着白天到处游走的机会，海灯师徒三人乔装改扮成普通百姓，先后踏勘了虎丘与西园等地。

    穿过虎丘山正山门，二仙亭西的石壁间嵌有石刻两方，分刻“虎丘剑池”四个擘窠大字，书风雄浑，笔力雄健。方志记载，这四个铁划银钩的大字，最早出自唐代书法家颜真卿的手笔。现在这四个大字不见了，出现在海灯师徒眼前的是一片偌大的水泥墙，墙上雕刻着毛泽东手写体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每个字还涂得鲜红夺目：东侧峭壁前，原有摩崖石刻“风壑云泉”四字，结体宽博，笔致潇洒，传为米芾所书，如今也被覆盖上了一指厚的水泥，上面刻写着“斗私批修”四个大字：崖左边上有“剑池”两个相传为王羲之所书的篆体大字，却不知为什么幸运地原封不动地保存着。海灯师徒三人连忙请来摄影师，为他们在这面前留了个合影。在这两字的左边崖壁上，原有大篆镌刻的明代高启的《剑池铭》一诗。如今这些名胜古迹也都不见了，同样覆盖上了水泥层，上面刻写着毛泽东写体的诗词《沁园春﹒雪》。

    知情者楚光法师向海灯法师偷偷耳语，向他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这是善良聪明的苏州人为保护这些苏州城市标志想出来的绝招：在水泥覆盖下，这些珍贵的具有近千年历史的名胜古迹，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呢！

    原来，当时北京的红卫兵串联到苏州，要苏州的红卫兵配合他们一起“破四旧”。这消息传开后，时任虎丘园林管理处的干部与职工可急坏了，他们立即向市园林局作了汇报。于是在著名工匠薛福兴的带领下，当天他们就在这些位处悬崖与深池的地方，搭起了脚手架，然后点起雪亮雪亮的汽油灯，夜以继日，采取了紧急保护措施：他们先在这些名胜古迹上抹上薄薄的一层纸筋（石灰与稻草搅拌合成的粘浆，便于以后清洗），然后再在纸筋层上覆盖上一指厚的水泥。接着不等水泥干涸板结，即请美工师在上面临摹上代表着最高指示的内容，当即进行镂刻雕化，弄成一幅幅漂亮的阴刻摩崖石刻。

    此法之妙，不但蒙蔽了那批首都到苏州帮助造反的红卫兵，还立刻被其它园林争相模仿。沧浪亭里那个重修于道光年间的、里面供奉着千百年来值得人们尊崇的594位历史人物的“五百名贤”祠堂，就是仿效虎丘的绝招保护下来的。

    使海灯法师喜出望外的是，他所到之处，不单虎丘山、沧浪亭的大部分名胜古迹没遭到严重破坏，就连西园寺的五百尊罗汉等，也因有人为这些千年文物披上了一张张时髦风行的“保护伞”而居然毫发无损，安然无恙。这更使得海灯法师对苏州人那种软中带硬、以柔克刚、幽默含蓄、大智若愚的智慧钦佩不已。

    然而，1974年春节期间那次海灯法师与他的几位川籍徒弟在蔡林生与周文华的陪同下一起游览了西园戒幢律寺后再次来到虎丘山时，他却留下了深深的遗憾：“点头石”上那三个也有了数以百年的字体，却因不能用纸筋石灰巧妙掩盖，最终仍不幸被何方的造反派们在何时给凿削掉了！当时，海灯法师吃惊地伫立在这块著名的石头前，一边心疼地抚摸着石块上被凿削得一片模糊的“点头石”等字迹，一边不由慨叹不已地对着身边的爱徒们沉重地说道：“唉！顽石尚且都能被说服，对待人们却又何必非要用武力呢？”“这人世间，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

    发泄了心中的惋惜与迷惑后，海灯法师还找来景点摄影员，为他们师徒几人分别合影留念。拍完合影后，还意犹未尽，海灯法师又单独一个人站在“点头石”前留了一个影。在这两张珍贵的照片上不难可以看出，海灯法师摆出的都是昂首挺立的姿势，他左手平伸，搭在那块经历了千年风霜的名石上，似乎要对这块天下闻名的顽石作一番抚慰呢！

    1983年夏天，海灯法师又忽然带领几位川籍的俗家弟子从江油来到苏州，来到位处西太湖之滨的东山镇陆巷村一叶姓居士旧友的家中，为当地佛门信徒讲授“金刚经”。当时，海灯法师曾向蔡林生与周文华表示，要抽空前去看看虎丘山，拜会拜会虎丘寺中的同道们。然而，由于行程匆忙，未能如愿：翌日，海灯法师一行在拜谒过东山镇后山观音堂后，就因有事而匆匆告别了苏州。从此，海灯法师再也没有机会来到虎丘，看一看脱去“保护伞”、获得“解放”后的虎丘真貌

    摘自：佛教刊物《寒山寺》11-12页2013年第3期（总第45期）佛历二五五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