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尹喜回到家里,按照老子的吩咐,暂且把弓箭挂到墙壁上,待妻子织布时,他便瞄住飞速游动的梭子,聚精会神地盯着看,一日,两日,三日……窗外,冬去春来,滴水穿石,屋内,尹喜目醉心迷,影像入壁,苍天不负有心之人,那飞速游动的梭子,在尹喜眼里果真变得静若止水,尹喜眉飞色舞,赶忙奔赴守藏室,向老子报喜。
老子笑了笑说:“这少则受益,满则招损,长在山顶的大树,容易为狂风吹断,只有虚怀若谷、守柔处下,方能不断进步。你回家之后,寻一细微之物,悬挂于窗前,每日凝眉细看,待此物在你眼里硕大无比之时,再来见我。”
尹喜回到家里,便觅一跳蚤,用妻子头发拴好悬挂于窗前,每日盯住细看,尽管窗外桃红柳绿,彩蝶飞舞,尹喜在屋内瞄住跳蚤,万念俱洗,心如磐石。天长日久,那头发在尹喜眼里,竟然变得比屋梁都粗,那跳蚤呢,简直比碾盘都大,尹喜正欲找老子报喜,询问这不射之射的第三步,忽听长空鸟叫,尹喜顺手从墙壁上取下弓箭,抬眼往上一瞄,那飞鸟不仅近在咫尺,而且体形大得惊人,尹喜随手射了一箭,那飞鸟便打着旋儿,应声坠落到庭院里。尹喜仰天大笑,连声赞叹道的奥妙,这不射之射的最高造诣,竟是顺乎自然,心到手到,不知技巧是何物?恰巧这些天。楚灵王为了同晋国争夺霸主,重温楚庄王当年饮马黄河、雄视中原的美梦,正委托尹喜的叔父为楚国推荐精兵强将,尹喜决定找老子问罢这不射之射的第三步,就去楚国应聘,好在晋楚交兵中,显示一下自己的绝妙神成。
一场喜雨过后,京都洛阳郊外,到处春草青青,露珠莹莹,连溪水也显得非常亮丽。老子骑着青牛,顺着神香袅烟似的小路,往如诗如梦的山坡上走去,由于满目青翠,扑鼻芳香,耳边尽是圆润甜美的虫鸣鸟唱,老子渐渐消融在时而有感觉、时而无感觉的神秘境界里,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一缕清风?还是一颗露珠?
老子正神荡魂驰地陶醉于山野牧歌之内,尹喜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哎哟!我的守藏史大人呀,您让我东奔西跑、找得好苦啊。”
老子在青牛背上微微笑了笑问:“这不射之射的第二步,是守柔者刚,见微者明,不知你是否练好?”
尹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学生练过之后,随手拿起弓箭,忽觉心到手到,技艺超群,我想借晋楚交兵之机,到楚军里显一下神威,特来拜见守藏史大人。”
恰好此刻,一群小鸟从远方飞过来,老子抬眼往空中一望,悄悄说道:“你到旁边草丛里少躲一会儿,今天我现身说法,给您来个不言之教。”
尹喜赶忙躲到远处草丛里,心里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射之射的第三步,真是玄之又玄,今天我要仔细看看,老子不用弓箭,如何把飞鸟射下来。
老子见一群小鸟绕着山顶盘旋,便悠闲地抬起头来,由于和飞鸟长期和睦相处,老子那亲切和蔼的长目里,瞬时射出两道慈祥的目光,那两只小鸟为这连天接地的友情和善意感召,转瞬便落到老子怀抱里,热情好客的老子,慌忙从行囊里掏出一把小米,那两只天真活泼的小鸟,吃罢小米又飞到青牛背上,将吸血牛虻叨得干干净净,然后告别老子和青牛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尹喜在草丛里惊羡地张着嘴巴:咦!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倡导清静无为的老子,果真有道骨仙风。待小乌翩翩离去,他便心悦诚服地跑过来说:“守藏史大人,您今日慈眉作弯弓,善目传令箭,抬眼往上一看,这一双小乌便结伴飞到您怀抱里。您这不射之射的第三步,可谓心到鸟来,妙绝天下啊!”
“此乃顺乎天道,慈善为本嘛。那刀箭之类兵器,杀生害灵,实乃不祥之物,习武只能为救世安民时不战而胜,不到万不得已时,岂可轻易用之?”老子望着这今俗怨俗懑冰消雪融的秀色美景,如痴如醉地往下说,“你看这清静的山野,原本是天地万物和睦相处的乐土,这牛吃牛的草,鸟盖鸟的窝,人走人的路,已经数百万载。这天道无私,它通过损减有余、弥补不足,来协调阴阳,维系万物平衡,使山野里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百姓们饥了吃野果,渴了饮清泉,病了有药草清热解毒,我们又何必张弓布网,去剿灭异类,独霸山野呢?”
尹喜嗫嗫嚅嚅地说:“守藏史大人,不必为天道大唱赞歌。您别忘了,这旱涝冰雹,皆从天上而来呀!”
老子凝眉沉思片刻,长叹一口气说:“这天地间没有尽善尽美的事物,这善与恶、美与丑……都是在对立比较中相互依存。尽管天有多种灾变,但这与人祸比较起来,天之道依然称得上疏而不漏、利而不害。且不说竭泽取鱼、纵火围猎之类现象与日剧增,特别是春秋以来,列国以强凌弱,以众暴寡,连未成年之幼童,也被征召入伍。既然弟子急欲在晋楚交兵中显露神威,我就给你讲一段典籍:周定王十三年(公元前594年),楚庄王为了同晋国争夺势力范围,发兵围困宋国京都,致使城外尸骨盈野,城内断草绝粮,百姓们只得‘易子而食,折骨作炊’,可谓触目惊心,惨不忍闻。可见人之大惠,多来自人类自身的贪婪和残忍,若长此下去,天之大灾未来,人之横祸早已毁了万物。”
听罢老子的指点,尹喜顿觉天地之间帷幕尽落,古往今来,一目了然,便打消了去楚国从军立功之念,托叔父介绍,到函谷关当了关令,一来学有所用,二来便于向恩师请教。谁料公元前520年,周景王病故,周敬王即位,王子朝便和失去职位的旧宗族结合起来,起兵同骨肉手足争夺王位,历经四年的浴血拼搏,周敬王才在晋国军队的帮助下,平定了内乱,王子朝只得率残部逃往楚国。由于连年内乱,尹喜同恩师老子音信隔断,有人说老子避乱逃回楚国故里去了,也有人说老子早已死于非命。为此,尹喜夜夜在函谷关上,点燃一炷袅袅清香,为恩师平安衷心祈祷,谁料今日在函谷关前,竟然同失散多载的恩师重新团聚。
尹喜心花怒放,赶忙将老子迎到关楼大厅之内,这儿不像京都洛阳那样侯门似海,也没有飞翠流丹的长廊小亭,尹喜的办公厅就在关楼的正中间,虽说厅内摆设比较简单,空气却比京都新鲜得多。尹喜慌忙令士卒摆上酒宴,与恩师叙谈旧事、洗尘接风。
望着阔别多载的弟子,老子不停地唉声叹气,经过这四年的狼烟烽火,流离失所,老人家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心上一片瓦砾。他常常追思上古之时,君道无私,民风淳朴,三皇五帝顺乎自然,行无为之治,百姓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天下清平无事,君民抚琴同乐,谁知刑律是何物?可春秋以来,王侯沉溺酒池肉林之内,好大喜功,逆天行事;官吏似吞钱猛兽,朝令夕改,祸国扰民;勇者披甲执锐,攻城略池,以滥杀无辜邀功请赏;智者朝秦暮楚,摇唇鼓舌,拨弄是非,以狡诈谋取私利。老子原想周朝天子,尽管王室衰微,地小贡少,但名义上依然保持着“天下宗主”的地位,历来为华夏各国所尊重,谁料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周景王死后,诸王子为争夺王位,同室操戈,骨肉相互残杀……王子朝兵败溃逃之时,竟然把周朝的珍贵典籍,全都带到楚国去了,不过仔细琢磨起来,这天下事,有得必有所失,有失必有所得,文献典籍荡然无存,正是西出函谷、挂印退隐的大好时机,只有腹中空空如也,才能品出粗茶淡饭的香味,这朝堂酷似鸟笼,弃官顿觉一身轻嘛。
听说老子弃官西去,尹喜婉言相劝道:“既然典籍文献荡然无存,恩师就留在这儿,与学生同观日月星辰,探讨研究学问。”
老子坦然一笑说:“我平生主张无为自化、清静自正,而今周朝诸王子,为王位尚且反目操戈,列国岂能长治久安?加之老翁语率言直,情真性耿,喜欢正话反说、嘲讽挖苦,若在此处久留,定然四面树敌,连累于你。我想出关西去,涉过千里流沙,翻过万丈昆仑之后,那儿肯定有个水草丰美、风景秀丽的乐园。那儿实行德政,以德治国,既无昏君,又无污吏,更没有五花八门折腾扰民之举,百姓们个个怀素抱朴,心如美玉,岁岁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尹喜见老子寻仙退隐心切,无可奈何地说:“既然恩师执意要走,那就请您把平生研究结晶,写成书简,留着作个纪念。”
老子哈哈一笑说:“好!好!既然学生答应放我出关,老翁就把平生观察体味写成书简,留于后人评说。夸我主张返璞归真也好,骂我鼓吹复辟倒退也行,反正这是非功过,都是在对立比较中此消彼长,相互依存,争来辩去,这正反两面,谁也离不开谁呀。”
酒宴过后,尹喜便给恩师找来笔墨竹简,老子那洞察天地的睿智,那笔笔牵动云涛雪浪的才气,那犹如苍松劲竹般的傲骨,伴着如椽大笔的乍许还疾、忽往复收,渐渐化为言简意赅的《道德经》,这本旷世奇书,虽然只有五千余字,但它不仅揭示了天地万物及人类社会的深刻内涵,而且气势磅礴,浑然天成,岁月无法掩其精华,流年难以减其光彩。
秋日从万朵云霞里透出亮光,为雄浑古老的函谷关,镀上一层散散淡淡的金黄色,老子把《道德经》留给尹喜,又谦让叙谈了一阵子,终于骑上青牛,一步一步往西走去。野花带着晶莹的露珠向老子招手,秋风带着淡淡的哀思扯着老子的衣襟,成群结队的小鸟从远方赶来,为大思想家、大哲学家送行,它们绕着慈眉善目的老子,冲下来又盘旋着飞上去,大概连禽鸟也知道:在老子这灿若烟海、美若星河的胸怀里,天地万物都有安身立命之处,只有等到聪慧贪婪的人类,彻底领悟老子学说浑厚伟大之时,这蔚蓝色的星球上,才真正会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完)
(责任编辑 乔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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